不多时,厨房传来丁零当啷的声音,白衣男子扬眉,又要买碗筷了,转头询问身边悠闲喝茶的王怜花,“你们什么时候走?”
王怜花昨晚被他挤兑的脸面不保,如今正在气头上,理也不理他,端着杯子转头看风景。这青山绿水,景致确实雅致,沈浪这病痨鬼住有些暴殄天物。
白衣男子又转头去看宋离,宋离摇摇头,“我陪朱姑娘来的,你问她。”
白衣男子瞧向正在池边玩水的朱七七,“朱姑娘,天气晴暖,正适合赶路,你们差不多该出发了!”说着又看向一旁的黑蛇,“你家公子离家数月,令堂只怕思儿情深,今日无雨,正合适归家,是不是。”再看向白飞飞,“白姑娘,路途遥遥,孤身赶路到底不安全,你也一并归去吧。”
一时间众人停下动作无声盯着他,良久白飞飞含泪道:“你要赶我走?”她千里迢迢赶来见他,不过一面他就陷入沉睡,她揪着心噙着泪等他醒来,煎熬了一个月,如今他刚醒来便要赶她走。
“白姑娘,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里不属于你,你该回到汾阳去。”白衣男子依旧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心绪。
白飞飞紧紧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不舍,没有,他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不悲不喜,无情无欲,“我不走,我哪里也不要去,”她愤怒的看着他,“我说过你在哪里,飞飞在哪里,飞飞哪里也不去,你死,我陪着你死,你活,我陪你活,不管你记不记得我,认不认我,我都不要离开你身边。”想起那些漫长的黑夜,寂静的白天,她愤怒的冲他吼叫着,“我再也不要一个人活着,再也不要。”
朱七七、百灵讶然看着白飞飞,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白飞飞,她从来是冷静的,淡然的,哪怕是想要挽回沈浪时也是柔柔的,一个女孩被逼到这般地步,沈浪怎么忍心,两人转头去看沈浪,眼里不觉带上责备。
白衣男子起身进屋,不多时收拾了两个包袱出来,一个递给唐岳,一个自己背着,“走吧!”众人茫然。白飞飞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
“去一个不用被当作另一个人的地方。”白衣男子拉开她,“一个我只是我的地方。”
白飞飞再次攥住他,去看他的眸子,她不相信他真能这么残忍,可惜那双眸子里依然什么也没有,“沈浪,你好狠!”白飞飞终是放开了他,“你不用走,我走!”她没有他绝情,她还担心他,哪怕到了此时此刻,她想的也是:他得留在这里好好治病。白飞飞,你为了个男人,变的这么悲哀,值得吗?
“沈浪,你疯了吗?”熊猫儿恨不得打他一拳,又怕真把他打死,狠狠瞪了他眼,忙带着百灵去追白飞飞。朱七七也想说些什么,被宋离拦住,他不敢再叫朱七七惹恼沈浪,再挨上一剑神仙也难救。朱七七想起那一剑,忿忿道:“沈公子如今倒是绝情得很。”说罢转身去寻白飞飞。
白衣男子漠然看向宋离和王怜花,“两位想要我送送?”
王怜花摇着扇子道:“我可以救你!”
“你不能。”白衣男子依旧语气平淡,神色漠然,“谁也救不了我,”他看着彩月,眸光闪了闪,“因为我不愿意。”他不想再这样活着了,一次又一次从虚无中醒来,记不得自己是谁,也记不清身边人。
那些他珍视的过往,在一次又一次沉睡中遗失,也许下一次醒来就会忘记所有人和事,变成一具只有呼吸的尸体,不,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一具还会思考的尸体。
他想活下去,看着唐岳成婚,看着彩月长大,看着他们的子辈出生长大,成婚生子,可他清楚的知道,只要他活着一天,他们就不能专注自己的人生,他们会一遍又一遍经历他病重、沉睡、苏醒的悲惨轮回,直到他死去。
他本该是个死去的人,何苦再叫他们不得安宁。他也不该再活着,只要他活着,彩月一辈子不会去寻找自己的人生,白飞飞一辈子不能走出崖底小屋,他不能这样自私。
“彩月,我累了!”他呼出一口带着凉意的寒气,“很累,很累,累到不想再坚持了,你明白吗?”
彩月愣愣看着他,不知所措,于是她转头求助唐岳,唐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一路走来,他活的有多难他全看在眼里,便是连自己也不愿经历这样的折磨,可他坚持了三年,三年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那些痛苦、绝望在他脑海里闪现,其实他和彩月对他很残忍。
“我们再试最后一次,”唐岳紧紧攥着衣袖,咬牙道:“最后一次,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就……就放手。”他真的不愿意失去这个亦师亦友的朋友,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不能再失去先生,这些年,先生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精神支柱。
“最后一次!”彩月扑到白衣男子怀里,含泪哀求道:“先生,最后一次,我们再试一次,就一次,如果还是没有希望,月儿就放手,好不好?”
白衣男子没有看唐岳,也没回抱彩月,他的目光被天上一片洁白的云夺去了,他追逐着那片云,看着它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变了无数形状,最后一阵大风刮过,云四分五裂,消散在空中,再难觅其踪影。
人生亦如此,只是痴儿多,明知不可为,亦一意孤行,叫死者不得死,活人难重活。人生不过白云过隙,离开是注定的,不过早与晚,可惜众生舍不得。
“好!”良久,他淡淡道,轻若鸿毛,飘然无声,若不是彩月离得近,大概就错过了。
于是她又恢复了往日笑颜,她总能轻易笑开,一句话、一束花、一个笑她就心满意足、喜笑颜开,多单纯的孩子啊。
“先生答应了,先生答应了!”她欢喜着跑进屋,抱出一堆东西倒在廊檐下,又高声唤了唐岳和王怜花,“快点,快点,前日说的法子我们还得再琢磨琢磨。”
王怜花看眼白衣男子,摇着扇子走回廊檐下。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药瓶、陶罐和草药,真恨不得回到三年前抽自己一嘴巴,干什么要多此一举杀沈浪,如今又要巴巴的上赶着救他,人家不领情不说,偏生还难救,救回来是他应该做的,救不回来又要经历一次众叛亲离,他到底图什么?王怜花恨恨想,到底是柴玉关的血脉,到处是缺陷,脑子缺陷尤其大。
彩月不知道他内心戏如此丰富,拿出白飞飞送的阴阳幽兰,抓耳挠腮道:“你有几成把握?”王怜花摇头,“没有把握,这花在冰里冻了百多年,谁知道药效还有多少。”
“好吧!”彩月丢下阴阳幽兰,挑挑拣拣,拿起一个陶罐,陶罐散发着热气,“要不还是用这个法子。”王怜花再摇头,“此法太过凶险。”
彩月将前几日商定过的法子一一数来,总被王怜花否定,气的她丢下东西大吼道:“那你说怎么办?这样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了!”王怜花看着她淡淡道。
彩月收了满腔怒火坐回去,“是啊,一次机会!”原先她想了很多法子,打算一个个试,她知道过程会很痛苦,可是万一成功呢,如今先生不愿意了,他不想再试了,这些法子用不上了。
宋离跟上绕着水塘散步的沈浪,“你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这话说的斩钉截铁,他认识的沈浪对生活充满期许,对人生充满期待,是到了最后一刻也绝不放弃的人。
白衣男子弯腰摘下开的艳丽的花,“所以我不是沈浪。”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既然答应了,他便会遵守约定,活到他们试药那天,在此之前他就依然还是彩月的先生,替她张罗着人生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