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万籁俱寂,白日的喧嚣与战火都已消失在夜色之中,唯有微风在营帐间悄然穿梭。
守夜的军士在营帐四周巡逻,月光洒在铁甲上,闪烁着冷冽的光泽,如同被江水浸透一般。
成之染步出营门,她业已解甲,轻风吹动衣袂,火光在暗夜中跃动,映射出长长的影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并未回头。
暗影中那人说道:“迟则生变,此地不宜久留。若是我,明日便赶往锦官城。”
“可我不是你,”成之染侧首,缓缓道,“徐郎。”
“你在怕什么?”徐崇朝上前两步,紧盯着她道,“难道待在这里,你就能心安了?”
成之染皱了皱眉头:“我怎么会怕?”
“今日这场恶战,将士们打得艰难。这才只是庆亭城而已,锦官城是叛贼老巢,不知还要有几多险阻。”
这话说在了成之染心坎上,她索性不语,扭过头去不看他。
半晌,她缓缓说道:“当初说外水和中水两军合兵,谈何容易。中水亦有重兵把守,我阿舅他们来不及。”
徐崇朝垂眸:“董将军或许不明白,但柳将军定能想清楚。”
“我骗了他们,”成之染捂住了脸,苦恼道,“我也是为了全军考虑,若不那样说,董将军怎么会答应分兵?”
徐崇朝只是淡淡道:“被你骗的人还少吗?难道只是一句出于好意,就可以轻轻揭过?”
成之染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盯着他。徐崇朝面不改色,目光中并没有多余的情绪。
“你是来挖苦我的?”成之染问道。
“我怎么敢?”徐崇朝道,“中郎将杀伐决断,胸中自有丘壑。”
成之染横了他一眼:“你大可以为我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要做的事,绝不会松手。”
徐崇朝似是一笑:“那你倒是出兵啊。”
这一笑有几分讥诮,成之染深吸一口气,压不住额头突突直跳,气得脑门疼。
“我自有安排,不必你多言。”
“是。”徐崇朝垂眸,仿佛恭顺地站在一旁。
见他这副模样,成之染一拳砸在棉花上,心里更窝火,忍不住将人喝退。
徐崇朝也不分辩,转身就回了营帐。成之染望着他的背影,狠狠一跺脚。
她呆立许久,被夜风一吹,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她反复思量徐崇朝的话,脑海中灵光一现,当即向他营帐奔去。
营帐亮着灯,透出融融的暖意。成之染掀起门帘钻进去,帐中人一时呆愣住,齐齐侧首看向她。
成之染脚下一顿。
徐崇朝盘腿坐在灯下,衣襟大敞着,外裳也褪了一半,露出赤裸精练的上身,胸口侧上方一片青紫,阴沉地透着血痕,乍一看触目惊心。有两名亲兵在侧,正准备为他涂抹膏药,见成之染赫然闯入,都惊得目瞪口呆。
“你们先退下。”成之染发话,目光微微一顿,又落在徐崇朝身上。
那二人不敢违抗,忙不迭离开,烛影乱了乱,片刻后复归于平静。
成之染的视线过于直白,仿佛凝滞在他身上。
徐崇朝伸手要将衣襟拢上,忽而又觉得好笑,索性赤裸着肩膀,任凭烛火涂上一层绛红的油彩。
成之染静静地望着他,双颊一点一点染透了绯色。但她仍一动不动,心里仿佛被羽毛一下一下挠着,让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崇朝终于开口:“有什么事吗?”
“你受伤了……”成之染不答,只是喃喃了一句,鬼使神差地朝前走去。
营帐内本不宽敞,她离他很近,他不得不仰起头看她。
成之染视线扫过他宽阔的胸膛,绵延落在衣裳堆集的腰身。他身上遍布着刀枪伤痕,许多旧伤已愈合,留下的痕迹仍触目惊心。
她拿起一旁亲兵遗落的药瓶,用手指蘸着那药膏,轻轻涂抹在他身前伤口上。不只是她手凉还是药凉,落在刺痛的肌肤上,竟生出火辣辣的热意,仿佛被焰火烧灼一般。
“战场上受伤,还不是家常便饭?”徐崇朝紧盯着她,成之染反而移开了目光,垂眸不肯再看他。
直到将周身几处伤口都细细涂抹过,她才问道:“疼不疼?”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成之染缄口不言,目光闪了闪,又归于沉默。
“你来做什么?”徐崇朝又问。
火舌跳动,源源不断地散出光和热。成之染忽然觉得帐内闷得很,她一抬手将烛火掐灭,指尖灼痛顿时让她思绪回笼。
浅浅月光洒到营帐里,成之染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心中平静了几分。她问道:“如何攻破锦官城,你是不是有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