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伤人那件事,并非我本意。”赵嘉深吸一口气,当年他听信燕丹的挑拨,以为和秦政断交便能赢得父亲的看重,为此失去了唯一的朋友而追悔莫及。
方才吹嘘与秦政关系的那些话,他是在骗那两个秦人,但在欺骗别人的同时,也欺骗了自己。
他不止一次偷偷幻想,倘若当初他没有与秦政决裂,他此时的境遇又会如何?
因此当这一切被岳小丁当面戳破的那瞬间,自认为身份高贵的他,竟然在他看不起的卑贱之人面前暴露了卑劣的内核。
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岳小丁并不理他,手里捧着碎陶碗,趴在马车上费劲捡拾桌上和地上撒落的白粥。
“要不你打回来?”赵嘉心中着急,气岳小丁故意拿乔忽视他,又怕岳小丁不配合他上药,那秦人要他拿命交代。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只要能让秦人付出代价,在所不惜。”岳小丁认真捏起地上的最后一粒米,这才忍痛坐好,敞开衣袍,配合赵嘉包扎伤口。
他仰头喝完碎碗底中的粥水,尖锐的陶片割破他的嘴角,他只随手一抹,脸上瞬间晕开一抹血痕:“我只是可惜……这么好……的粥,全被毁了。”
这碗白粥,在赵嘉看来不值一提,若是生气了,摔几碗出气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对岳小丁来说却是极为珍贵之物。
他这半辈子,多是在勒紧肚皮忍饥挨饿中度过,儿时最开心的事情便是大哥带着省下的军粮回家,那意味这他们能一家团圆,饱餐一顿。
也正是因此,对赏他饭食的赵迁感恩戴德,狗尾乞怜,为其卖命。
可现在,竟因为和公孙嘉争斗毁了这么珍贵的粮食,越想越自责。
“我娘和嫂嫂也没有吃过这些,还有我大哥……”
赵嘉不耐烦打断,莫非又是装可怜给那秦人看,心中认定这是在故意刁难他:“赵迁平日是如何待你的?一碗粥而已,也值得如此计较?”
岳小丁闭眼,他或许是不配,可他大哥,从十五岁开始为赵国杀敌浴血十二年,直至三年前战死,尸骨无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在这些王孙贵族眼中,他大哥只是无足轻重的无名小卒,却是他心中当之无愧的大英雄。
可即使是为赵国战死沙场的大哥,死前也没有机会和资格尝一口这样雪白的稠粥。
难道就因为他们出身卑贱,就活该被赵嘉这般轻蔑作贱?可他赵嘉又比他们高贵到哪里去?
尽管认为心中的想法大逆不道,他还是忍不住愤怒。
换做从前,他绝不会这般想。但因为那秦人这些日子的故意偏袒,竟然让他生出这些可怕的妄想来。
岳小丁呼吸一重,他故意拿过一旁的伤药,下重手贴在赵嘉身上的伤口处,疼得赵嘉倒吸一口凉气。
赵嘉也不甘示弱,上药的手刻意重了几分,疼得他腹部一抽。
二人借着上药的方式互相下狠手报复,看在不远处的傅溪眼里,却是一副和睦相处的场景。
傅溪对此很满意,抬肘碰了碰嬴翮:“这不就是水火相融、冰炭同器了吗?”
嬴翮忍俊不禁,小易还记得她之前随口说的话,她点头应和:“多亏了你。”
只可惜,有的人不值得小易如此费心。
经过这么一闹,岳小丁暂时歇了和赵嘉合作的心思。
车帘被人掀开,来人脚步沉稳在车厢门口坐下,他弹坐起身,见到来人是那位温柔端庄的秦人夫人,便放下防备虚弱斜靠着车壁。
嬴翮抽出铁剑,旁若无人开始擦拭剑身,突然开口:“他忍这么久,不会急在一时破功。你自己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岳小丁一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嬴翮冷笑一声:“小易心善,不知人心险恶,我不一样,你骗不了我。既然听不懂,我便直说也无妨。你等的人不会来了,不必白费留暗号的功夫。”
“若非有小易在,我岂能留你到今日,莫要恩将仇报,否则……”嬴翮眼神一寒,如同头狼锁定困兽般凶狠的眼神出现在她脸上,竟没有半点违和。
岳小丁浑身一颤,这些日子以来他自以为毫无破绽的举动竟然全被这女子收入眼底。
他这才意识到他错了,这两人中丧心病狂的不是那总摆臭脸的秦人男子,而是眼前这位看似柔弱的蛇蝎女子:“……是你?是你杀了他们?”
他的眼神落在妇人手中寒光闪闪的剑上,不可置信:你用这把剑杀害了他们?”
“那些人的血,怎配污了他的剑?”嬴翮合上剑,眼中尽是傲然。
她只否认了凶器,岳小丁心道,他本以为秦地粗俗野蛮,秦妇随身佩剑装模作样,也不怕伤着自己,原来看走眼的竟是他自己。
如今逃是逃不脱的,她能悄无声息杀了他们,自然也可以随时处理掉他。
嬴翮一眼看破岳小丁心中所想,可惜看在小易的面上,她不会动他:“留你一命可以,但你不能留下,过两天找个由头自行离去,否则我会亲手送你上路。另外,今日之事,若有一个字泄露到小易耳中,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直到嬴翮下车,车帘外传来她同傅溪柔声谈笑的声音,岳小丁才卸了力气瘫坐在地上,腹部的伤口已被冷汗刺激得疼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