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一战历时三年之久,可谓举秦赵两国之力,以致王廷忧虑,将士疲惫,粮草耗尽。
廉颇战略眼光老辣,固守长平这一重要关口,只要长平不失,则上党可存。秦军虽强悍如虎狼,却失了主场,山高路远,于粮草输送补给已是劣势。
王齕将军久攻不下,秦昭襄王与范睢使计反间,致使短视的赵王以赵括代廉颇备秦,秦又暗地里派武安君白起为主将,为的便是速战速决。
果然白起神机妙策,佯装战败引赵括小儿率兵出击,仅以二万五千奇兵从后包抄赵军主力部队,五千骑兵横穿大粮山切断赵军粮道,将赵军分断为二,再率大部队秦军将其逐一合围歼灭。
战局尘埃落定,不必赘述。眼下四十万赵国降军怨气冲天,何去何从,才是目前最棘手的问题,只等秦军主将下令。
秦军营帐之内,众将士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一则秦军的粮草仅供自足,这多出来的四十万赵军的口粮从何而来?
二则王齕与廉颇对峙时求战心切,尽管白起接手后有意避开大部队正面交战,采用迂回的歼灭战术来保存秦军有生力量,但也挽回不了秦军已死伤过半的定局。
三则上党民心归赵而恨秦,赵军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投降,其立场反复无常,恐会生乱。
而秦军已夺长平,占据有利战机,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不止上党,就连邯郸也早晚成为囊中之物。
如此关键战机,若秦军在前冲锋时,四十万赵国降军倒戈相向,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在场之人都知晓对赵军最彻底的处置方法,但谁也不愿担此恶名。
四十万可并非小数目,经史官记载,后世人会如何看他们?谁也不想身后名一片狼藉,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白起。
白起坐于上首闭目养神,突然睁眼,眼中寒芒正盛,四下瞬间无声,他望向下首低头不语的一银甲小将:“阿季,你怎么看?”
王齕忙挡在白季身前,替其打着掩护:“主将,此事我等作长辈的商讨便可,阿季资历尚浅,怎能僭越发言?”
白起略感头疼,他管教孩子,王齕也要来护着:“她是白季,肩负白氏的荣耀,这些都是她必须面对的。”
白季左移一步,主动脱离王齕的庇护,对上白起洞悉一切的寒眸,动摇的心在他面前无处遁形。
是的,她动摇了。
三日前,她带着一支小队观察敌情。
赵军军饷已尽,却誓死不投降,竟疯魔到残杀战友饱腹,原本可供将士放松休整的营地如同炼狱。
随行的秦军有刚刚傅籍参军的,当场面如土色呕吐不止,白季却面色如常,眼中隐隐有寒意。
秦军中若出现这种为苟活残杀战友的害群之马,她必定斩杀此人整顿军纪。
可变故发生了,那赵国老兵竟毅然断臂,割肉饲人,阻止了几人的恶行,救下了那小兵的性命。
她心中震动,这一刻,赵军在她眼中不再只是必须击败的敌军,他们是人父,是人夫,是人子,是和秦人一样由血肉筑成的人。
她年少时心高气傲,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唯独崇拜阿父,也钦佩那位赵国老兵。
尽管如此,面对白起的问话,她还是拱手高声道:“赵军,必除之以绝后患。”
她是白季,身为秦人,二者之间,她别无选择。
“但也不能杀绝,不如留些活口放归赵国,”白季头埋得更低,自顾自圆谎,“令其散布流言,扬我秦师威名,以震慑六国。”
明眼人都知这是托词。
十九年前白起水淹鄢城,攻陷楚国都城郢后,又火烧夷陵——楚国宗庙王陵之所在,以致屈原闻此消息自投汨罗江而死。
只此一事,便足够令天下人谈“起”色变了。
白起的威名何须赵军去散播?那他这三十多年从无败绩的戎马生涯都白混了呗!
“白季!”白起声音一沉,他一手教导寄予厚望的孩子,怎会犯下这种错来?战场之上从来都是弱肉强食,今日一时心慈手软,便是为来日埋下祸端。
当日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抬头,而如今从傅溪口中听到“白季”二字时,嬴翮又和当日有着同样的心情。
其中缘由,只是怕从信赖之人眼中看到失望和责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