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陆瑶自鲜卑王城脱身之后,术赤虽不知是何人所为,但他始终心生疑忌。
于是,行军迅捷,昼伏夜行,趁着月色绕过卑硕山境,兵锋直指漠北侧翼。前方探子风尘仆仆赶回,称术赤主力已逼近侧道关隘,一旦得势,便可从侧后穿插,打得漠北防线措手不及。
此番战局变化之快,出人意料。
若不是阴差阳错撞破了术赤动向,大梁恐怕还沉浸在“北凉军失了单于,兵力必然收缩”的假象里。谁也料不到,术赤竟在此时联手卑硕部,突袭漠北,兵锋所指,恰恰避开了大梁正面防御最为严密之处。
漠北副将陈临早就封死了正面城池,调了三万骑兵死守正线不动。陈璋则提前率兵绕入山道,在两侧设伏,只等术赤主力深入之后,切断其粮草辎重,断其退路。
整场战役布局严密。术赤要是贸然推进,不仅前有漠北军迎战,后有伏兵断路,两边山道上还早早设下了滚石和陷坑。就算想撤,也得付出惨重代价。
而陆瑶这边,所驻位置刚好贴近山道左侧。虽然她带的兵力无法正面对敌,但却能作为侧翼支援,关键时刻启动滚石伏杀,配合山道两侧弓弩兵,打乱敌军阵型,彻底搅乱术赤的节奏。
此行虽未陷入主战场刀光剑影之中,但在整体战局中却是不可或缺的“一环锁链”。只要滚石时机一扣,对术赤而言,将是压垮整线推进的最后一击。
原本这段伏击不涉正面交锋,算不得多危险。陆瑶也确实打算亲自前去布防部署。怎料兰珩舟怎么不允她独行,最后陆瑶实在拗不过他,只得将人一并带上,随行出征。
夜色未深,山路崎岖,数百人马轻装简行,从僻径绕入山脊深处。火把不点,马蹄缠布,一路沉默前行。密林幽幽,枝影交错,风声如箫。
陆瑶骑在最前,眼神冷静,心中早已将伏击位置演练无数遍。而身后的兰珩舟,始终一言不发,只随着她一道深入山林,直至入夜时分,于密林坡道间悄然扎营。
此地高处临道,地势险要,只要术赤主力踏入山谷,他们便能以地势制敌。
——这一战,他们等的,就是一个机会。
等术赤大军压境,兵锋如潮之际,借着山石崩落、箭雨齐发,送敌人一个埋骨山道的下马威。
入夜,风裹着寒气自山道深处席卷而来,压得人骨头都发紧。士兵们就着冷水吃饼,席地而坐,缩在披风里不发一语。草木不动,仿佛连风都学会了屏息。
陆瑶挨着兰珩舟坐下,将手中那张干饼随手递了过去。
兰珩舟瞥了她一眼,没出声,接过后斯斯文文撕下一角,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陆瑶侧头看他,月光打在他脸上,照出那轮廓下藏不住的疲惫。虽神色平静,可衣襟下的锁骨清晰,眼窝也比从前深了些。
她沉默地望了他几眼,直接掰下一大块饼,头也不抬地往他怀里一塞。
“多吃点。”
林中有几声不知名的虫鸣,很快也安静了下来。山岭一带沉入某种压抑的寂静中。
月色逐渐西落,陆瑶走出营地,沿着山道边缘缓缓而上,直到站到山脊最高处。她蹲下身,扒开前方草丛,眼神越过山谷的黑暗,死死盯着那一处远方的动静。
月光冰冷,山谷深处传来细碎却持续的声响。
那不是风——是铁甲碰撞,是兵刃摩擦,是马蹄滚过石地,是千万步伐汇成的低沉潮声。
她看到了。
黑暗中,一线接一线的火点正从山口缓慢推进,那是术赤大军,悄无声息地穿过山道,犹如一条吞噬万物的黑蛇,火光闪烁间,能依稀看到军阵严整,旌旗沉沉。
层层叠叠、纵横交错,前后望不到尽头。
术赤军,加上卑硕部的增援,兵力之盛,远超预估。若让这一支大军顺利穿谷,直逼漠北腹地——
她不敢想。
冷意从脊背一路渗下,陆瑶下意识握紧披风下的佩刀,指节发紧,掌心一片冰凉。
山道下方,铁蹄声渐渐远去,前军已经深入峡谷深处,留下一道淡淡的尘烟缓缓落下。
她眯起眼望去,前方正是一片狭长却相对开阔的平地,两侧虽仍有山峦遮蔽,但地势渐平,不利设伏,倒是利于后军列阵歇脚,亦方便日后大部队穿行。
而远处山影重重,浓夜下看不真切,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卧在那里,静默、沉重,蓄势待发。
术赤军的脚步缓了。
前军正缓缓驻步,似乎打算就地扎营。几簇昏黄的火光开始星星点点地亮起,但被军士迅速遮掩,仅是引路之用,显得极其克制。
陆瑶心下一沉。
这是准备白日藏伏。
术赤如今用兵,比从前沉稳得多。此次行军,并未一股脑压上,而是分批推进:先遣精骑打头,摸清地势,再有主力部队缓步推进。最后,辎重和粮草由殿后精兵护送,整队行进如流水推阵,进退自如。
若前方遇伏,精骑可立刻后撤,依靠中军稳住阵脚,再由殿后应援——
陆瑶眯起眼,死死盯着那片沉静的暗处。
山势层层交叠,密林如幕,后军所行之地早已没入山阙之间,远远看去,只剩零星的火点浮动其上,若有若无,像是黑夜里蛰伏未动的兽瞳。
她视线越过前中军队列,顺着那条“长龙”的尾巴望过去,虽看不见,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处不该有的沉默与诡异。
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