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人影,从漫天火海中,缓缓走出。
他披着破甲,满身烟灰,左臂血迹斑斑,却背脊挺直,步步踏火而来。
身后还有数名士兵,皆火头土脸,像是从灰堆里硬生生爬出来的,一个个气喘如牛,浑身焦黑,狼狈不堪。
陆瑶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前蹄扬起一小片灰尘,她眼神紧绷地盯着那人影走近。直到看清是陈璋,她才像被人突然松了扣,心头一阵微松。
她高声问道:“怎么回事?”
陈璋气喘吁吁,脸上和盔甲上都是灰,火光下活像刚从地狱翻滚一圈回来,怒火却比火势还烈:“他奶奶的!这群狼崽子居然还在粮草堆底下藏了火雷!”
“老子再往前走一步就给炸上天了!”
他说着,一跺脚,泥灰抖落一地,语气凶狠得像要把谁按地上活剐。
她刚要说话,陈璋又开骂了,气得嗓子都变调:“乌兰隼那狼崽子,真他娘不是人!陆瑶,你上次就该一刀剁了他!”
“只废了他武功不算,还留了口气!这次倒好——”
他一抖肩,背上似有什么跟着晃了一下,看身形还有些魁梧,像是托着点什么沉重之物。
“——这狼崽子暗算老子就算了,连自己女人都不要了!”
陆瑶眉头一皱,没反应过来:“什么?”
陈璋没理她,嚷嚷着:“来人!快找个大夫——”
话音未落,他用力托了托肩膀,那人顺势从他背上慢慢滑了下来,脑袋耷拉着,发丝乱糟糟地落下。
陆瑶的目光蓦地定住。
火光跳跃之间,那张脸终于显了出来——
满是烟灰、焦土、血污,头发凌乱,半张脸贴在陈璋的肩上,可那清晰冷峻的轮廓她怎会认不出?哪怕苍白得几无血色,哪怕气息微弱至无,依旧带着那股近乎天生的狠与傲。
陆瑶心口骤然一紧,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了一下。
半天,她喃喃跟着重复了一遍:“乌兰隼的女人?”
陈璋一听这话,当即从腰间拽下两把短柄弯刀,“哐啷”一声甩地上,骂声比火还热:“这还用问?这狼崽子不离身的双刀,都留在这女人身边。”
“太不是人了,就跑了个他自己!”
他恨铁不成钢地骂着,一边伸手扶住肩上的人,那人轻得几乎不像话,像是早就烧得只剩一口气。
陆瑶咳了两声,不知是呛烟还是情绪绷得太紧。
陈璋见她一脸发怔,咂了咂嘴,语气一转:“行了,别愣着了,陆兄弟,搭把手。”
“这事你方便些,毕竟是女人。”
说罢,他也不管她答不答应,顺手就将那人往她怀里一送。
陆瑶猝不及防,手一抬,生生将那副烫手山芋接了下来。
她望着怀里乌兰隼本尊,瘦得几乎没有重量,衣裳残破、血痕未干,额角火痕清晰,气息轻微得像随时都可能断掉。
她头都大了。
没救到人前,她愁。现在人在手里了,她更愁。
可眼下也不敢挑明身份,她只能叹了口气,把人稳稳扶住,低声道:“备马,回营。”
回到营中,医官早已等在帐中。
“伤口不深,多为火焰灼伤,未伤及要害,只是身子极虚,需静养一段时日,性命倒无大碍。”医官说着,又听陆瑶吩咐:“她四肢处……麻烦你再看一看。”
医官原本只见她肩侧与臂上带伤,此刻才依令翻查手脚。
一看之下,脸色陡然凝住,半晌才收回手,语气也压低了几分:“将军,这……是旧伤。手脚筋皆已断裂,时间已有些时日。虽说还能接续,只是……”
“往后若想与常人无异,恐怕……难了。”
陆瑶垂着眼,只淡淡“嗯”了一声。
她上次见乌兰隼,那伤口就已破败不堪。没想到术赤竟真能狠到这般地步——半点药不施,半分医不救,竟是要她手脚尽废,生生困在他身边一辈子,永远逃不出去。
这哪里是喜欢,分明就是执念,一厢情愿的占有,是要把乌兰隼养成笼中雀。
医官站在一旁,神情犹豫,像是还有话没说完。
陆瑶察觉到他的踌躇,抬眼看他一眼:“还有事?”
医官咬了咬牙,低声道:“下官也不敢妄言……但方才替她诊脉时,察觉脉象微弱中似有喜脉之兆。”
“她身子太虚,之前诊治时未能察觉,直到细查脉搏才敢断定——她……好像怀了身孕。”
陆瑶猛地睁大了眼。
喜脉?
她下意识地看向榻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女人,只觉心头烦躁难耐,恼怒翻滚。
对乌兰隼昔日的怨恨竟也随之消散几分。想起那日乌兰隼挑断萧玄四肢、废去兰珩舟双手,正是那刻骨的恨意,让她下定决心,必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要将乌兰隼手脚挑断,而非给她一个痛快。
可现在——
这一局,到头来竟如了术赤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