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帷幔堪堪放下来一半滤柔了刺眼的光,床幔时而拂动时而摇摆,光斑斑驳驳地落在床榻酣睡之人的身躯上。
炉里的薰香燃尽了,浓重的异香味却囿于室内久久不散,有一味用来安神的檀香并不足够,还从西域寻了味药性更猛的助眠香掺在一起终日燃烧,它们尽责地发挥功效,镇压着赵澜的梦魇和焦躁,匀出方寸安宁让他得以喘息。
赵澜失眠是老毛病,这香在他休憩时就没断过,云伯每每都掐着时间来添香,今日因王府小厮闯了祸处理时破费了番功夫便耽误了时候,云伯怕薰香断了打扰赵澜睡觉,心里满是不安和愧疚。
当云伯小心推开门时,却发现世子还在睡,香炉都已经冷了多时,帷幔遮挡看不确切,朦胧中窥见世子侧卧在床上露出了半个肩膀,视线下移,让云伯吃了惊,两条白皙修长的腿紧紧缠在世子腿上。
难不成世子昨夜去带了人回来,以往可从没过这种事。
云伯垫着脚伸长脖子,想把这人瞧清了,可瞅了半天眼睛都酸了,依然只看到个虚虚的人影,那人背对着门口,蜷成一团,依偎在世子怀里。
云伯惊讶之余生了些欢欣,就是不知道怀里那人什么底细,若是个心地善良品行好的女子,能给世子做个伴再好不过,也慰了王妃在天之灵,自己儿子和世子同岁都成婚几年了。
云伯猫着身子退了出去,刚把门关上,姚韫就在身后大声嚷嚷:“云伯,你快让我进去吧,我有事禀告世子,那小子又不见了。”
云伯指着卧房,压低声音说:“世子还在睡了,小点声,怎么回事?闻公子不见了?”
姚韫有些讶异,世子往日这个时辰早已起来了。
“今早伙房里的厨子左等右等不见闻峤来备菜,于是就去厢房找他,人影都没有,床榻也是冷的,八成是早就跑了,估计是干了一天活就受不了,不想还钱了。”
“王府其他地方找过没有?”
“找过了,都没瞧见他。”
云伯回头望了眼紧闭的大门,生出些荒唐的猜想,可刚冒出来一瞬又被否认,云伯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咱们再去找找。”
日头升得高了,屋里的空气都变得燥热。
赵澜醒的比闻峤早,这一觉睡得惬意罕见的没有做噩梦,有许久不曾如此了,起床气都没了,心情也自然大好。
赵澜看见闻峤缩在自己怀里时,也没有多惊讶,赵澜不是那种喝完酒后什么事都忘得干净的人,他瞥了眼小几上的食盒和碗筷,以及地上没来得及收拾的铜盆,昨晚的事就想起了七七八八。
赵澜勾唇笑了笑,他不未自己昨夜的失态感到懊悔愧疚,反而觉得颇有趣味。
闻峤昨夜里像极了被豢养的宠物,主子回来了先发发牢骚,又扑棱着翅膀去伺候,主子嫌弃伺候的不周到,就在心里使劲叫唤,发誓要离家出走,任凭什么锦衣玉食珍奇异宝都绝不回来,但当主子佯装悲伤难过,劝慰他几句,给他顺顺毛,就又摇着尾巴踮着脚趾高气扬地蹦回来。
不听话但也实在生动,像赵澜这种人身边从不缺乖顺柔和的,有些是天性使然,有些是臣服于权力,不管是何缘由跪在自己脚下就够了。
少时他总觉得常伴身侧之人,要温婉要听话要懂得讨人欢心,可自从见了五皇叔和他心尖上放着的那人,回头再看这些似乎也没这么重要了。
永安二十六年,初秋。
赵珣生得晚,是众皇子里最小的,也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赵珣的名字和兄长们不同,不挑山名,而是选了一个“珣”字。
珣,玉也。
给他取名时,皇上曾说:“大魏的天由你哥哥们顶着就够了,你是上苍赐给朕的宝物,朕对珣儿没什么要求,只希望珣儿岁岁无虞,庆平长安。”
但赵珣争气,领兵打仗丝毫不逊几位兄长,硬是撑起了大魏另一片天。
赵澜出生那年,赵珣十岁还没封藩,秦王妃回京城省亲时两叔侄就经常在一起玩闹,两人岁数相差不大,兴趣相投,很是聊得来,赵珣就藩北平后每年都会写信邀赵让去燕京小住几日。
赵珣擅丹青爱品画,燕京富绅显贵投其所好,寻了不少名画献给赵珣,赵珣自己也新作了几幅画,便在燕王府设了宴,想借着月光和众人品画。
既是宴席,难免少不了醉了酒发癫胡闹的,富绅们酒精上头后就将手伸进舞姬们的罗裙之下,随意又下流,舞姬们一双柳叶眉似蹙非蹙,眼中盛着点点眼泪和欲色,半咬着唇,看似不愿实则早想痴缠到一块儿去。
浓厚的脂粉气和粗喘声弥漫在空气里,赵澜抬眼看去,觉得这些纠缠在一起的人像极了到了季节着急蜕皮的蛇群,披着人皮,骨上却爬满了恶心的蛆虫,稍一刺激就丢了体面,赵澜胃里翻涌快要作呕,几番欲离场,但不想拂了皇叔的颜面只好耐着性子坐着。
赵珣坐在主位,看着手上的画,眼里含笑,心情好得没边,对台下的腌臜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知过了多久,宴上有位姓韩的宾客对这些舞姬厌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口问道:“听闻燕王殿下近日得了位乐姬,是吹箫的好手,既然月亮还没出来,不知我们能否趁这个空当,借燕王的光一饱耳福?”
“吹箫”二字说得淫猥,宴上都是精通风月之人,男男女女笑成一片。
赵珣放下手中的画册,收了笑,眸色暗沉地盯着宾客道:“他性子傲,平日都甚少吹给我听,恐怕这光我是借不了了。”
宾客酒喝大了,完全听不出赵珣言辞中的拒绝,大声嚷道:“这种贱民就是不懂规矩,竟然敢跟王爷拿乔,我看就是要好好调教一番,准保到时候跪在地上给王爷吹箫。”
话音刚落,宴上又爆发出了一阵邪笑。
突然,从后室走来一人,光着脚在地砖上踩出连串“哒哒”声,宾客们吵着嚷着勾着脖子想看来者何人,等人来到前殿,这些人又全部噤了声,只余了几道惊呼和嘘唏声。
恍若汹涌的浪潮硬生生被抚平。
赵澜抬眸一看便了然,眼前这人亵衣虚掩,外披五皇叔的玄色蟒袍,那条用金线绣的蟒张牙舞爪地从背后爬上前胸,在橘黄色的烛火下泛着粼粼的精光,仿佛下秒就要挣脱束缚破渊而出。
这蟒袍是皇家专用,现在却松松垮垮地套在个不知什么来历的人身上。
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