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二十二声,每一声响起,书生就抖动一下,到了后面就直接抱头蹲下,浑身发抖,面露惊恐。
因为他没想到顾寒会直接杀人。
二十二人杀干净了,南柯进来汇报,因为这个书生说的那些话,让顾寒决定把尸体留在这个地方,再一把火烧了。
留给野狗倒是便宜他们了。
顾寒俯视着书生,眼中倒映出的是书生的死状,书生与他对视一眼,马上低下头,因为顾寒着他的眼神就看一块无机质的烂肉。
书生听到顾寒冷冷地问:“你是知道朝廷下发的粮食有百万两,那你知道到我顾家军手上的时候就剩多少吗?六十万两。这六十万两中的大半还是潮米霉面,你知道吗?怎么,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这些就不存在了?那你可好生厉害啊!”
书生哑口无言,过度的惊吓让他连一个完整的字都说不出,因为他似乎看见顾寒的背后有一头巨狼,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你本不该死的,就因为你那几句话,你今日就走不出这个地方。”顾寒说完起身要走,下袍却突然被扯住,低头一看,是那个书生。
“放开。”
书生不知哪来的勇气,顾寒的下袍被抓得更紧了。
顾寒扯了一下,没扯动,沉声道:“想活?你叫什么。”
“我……我叫杜尚,我想活,真的,我想活,求求小公子放我一命。”书生说完就磕下去,被顾寒用鞋顶住。
“磕什么,你不是书生吗?读书人的骨气呢?”
杜尚没敢抬头,他的身子不住的颤抖,活下去的念头占据了他整个身心,骨气算什么,当年因为考不了试,为了活下去他什么都干得出。而当年那个发誓要放仿圣人治国平天下的读书人,在屡次科考名落孙山后,为了生计,折弯了腰。
顾寒却说:“杜尚,你是五年前的那个被替换的进士。我想起来了,你本该考中贡士,然后入殿试的,却被吴家的二房嫡次子占了名,然后就是两年前暂停科考为止。”
顾寒用鞋尖顶起杜尚的下巴,语气有点好笑地问:“你运气不大好啊?”
杜尚微动嘴唇,但过了许久都来说什么,这好似让顾寒失了兴致,他把鞋抽开,抬了下手,身后的南柯早就不耐烦了,立即上前来抓他的胳膊要把杜尚挂出去。
杜尚惊慌失措,奋力反抗。可他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平日里也只是做做抄写刷碗的活计,所以最终只能被南柯拖着出去。
“你想知道科考为什么停了两年吗?”求生的欲望让杜尚在情急之下大喊道。
顾寒负手半侧身看着他:“为什么?”
“我说,你留我一条命,我今后就替你办事。”
“你有什么用。”顾寒淡淡地看着杜尚,但让南柯停下拖拽的动作,示意他开始他的故事。
“三年前,我当时正在知食客做帮工,我那时已落榜三次,心灰意冷正欲跳渌河以了却余生,谁料到我还没跳下去就被一人救下,那人相貌平平,我几乎是转头就给忘了。但那人强行将我拖入一家茶馆,问我因何事想不开欲轻生。”书生将三年前的事娓娓道来。
“小兄弟,你还这般年轻,为啥要跳河。”但那人没得到杜尚的答案,因为杜尚双目空洞,脸色发白,好像魂都飞出躯壳。
就呆坐在那儿,嘴里念念有词但听不清他在讲什么,那人只好跟小二要了壶最便宜的茶水。
在茶水上来之前,两人都没说话,那人欲又止,似乎是因为口拙舌笨,不知要以何种方式开口宽慰杜尚。所以当小二拿着茶壶来的时候,那队看向小二的眼神就像看到了救命恩人。
但小二被看得背后发毛,停在离他们二人三步远的距离,将茶壶放在桌子上用力一推,转身就快步离开,而那壶却正好滑到二人中间,连带着还有两个瓷碗。
这小二的经验想必是极丰富的,但那人却有尴尬。
他转过头,对杜尚“嘿嘿”笑了两声认掩释尴尬,又将茶水倒在碗里,拉过杜尚的双手让其捧着这热乎乎的冒着白气的茶水,说:“先喝了热热身子,就你这样的小身板,细胳膊细腿的,河边风又大,搁那傻站着,脸都吹成青白的了。”
“今日我救了你,你要不介意我托大,就叫我张哥。”张哥说完又拍下杜尚的脑袋,这才将人拉回神了。
杜尚先是喝茶,又傻傻了声“张哥”,整个人就像慢了半拍一样,把张哥看得哈哈大笑。但张哥笑完才发现,杜尚哭了,哭得悄无声息,又震聋发聩。
“小,小兄弟,你咋啦这,你别哭哇。”张哥惊慌失措,以为是自己把人拍疼了。
杜尚却摇了摇头,哭着说:“我苦哇,张哥。我家穷,我爹娘辛辛苦苦养我一人,让我能从密州千里迢迢来庭上都科考,可考了两年,什么都没考上。去年我爹娘累死了,还托人将家里剩余的钱带给我,让我考中了再回去扫墓。”
杜尚在放声大哭,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但张哥却若有所思,小心翼翼地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问我姓甚名谁,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无用之人,接连三年落榜,功名未得,爹娘去世时我也不在身边侍奉。”杜尚哭着,执意不肯说出自己叫什么,却被张哥按住双肩。
张哥说:“小兄弟,不瞒你说,我有个兄弟在那个批卷的地方做杂活。有时他同我说了件事,是吴家派人来将他们的一个嫡次子同一个本已考上进士的士子的名次换了下,他还说那名士子姓杜。小兄弟,是不是你?”
杜尚却说:“不知道。我是姓杜,杜尚。”
张哥得到了杜尚的名字,站起身,一只手走搭在杜南的府上,一脸正气浩然:“张哥帮你去打听,两日后的傍晚收工的时候,到这个茶馆等哥。”
杜尚看着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背影的张哥,久久无法回神原来这世间还是有好人的。
“然后呢?他找到证据,你去赴约。那又是怎么让春闱停了这么些年。”顾寒用询问打断杜尚的走神,但又不让他回答:“你去告御状了,而吴家在宫里头的那位病情也差不多是在那个时间里加重。”
他冷笑着,看着地上跪伏的杜尚“让我猜猜,你为人作了嫁衣,谢贵妃那段时间简直是风光无限,连带着谢家一起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应该反过来才对,然后就是吴家败落。至于你,告御状要先换二十大板,然后去牢里蹲到事情查清的那天,而事实就是如你说的那般,所以你被放出了出来,但又因为得罪了吴家,你被人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
这也就搓伤了杜尚的锐气,而当他气息奄奄地苟延残喘时,他看见了那个好的人,跟在谢府的马车旁的张哥,甚至还能依稀听见他说了什么计划和蠢货。
杜尚听得五脏俱焚,原来这一切不过都是个局,而他自己不过是个世家派系斗争间的牺牲品。
顾寒捏了捏眉心,看着杜尚正欲说什么,行止就从外面进来,低声对顾寒说:“夏公子问您几时会归,他新学了几首曲子,想让您给把把关。”
“你去回话,等会就回去,今儿个事办得差不多了,不过还有个意外收获要处理。”
行止得到命令转身走了。
而顾寒的气场在听到“夏公子”三个字就收了回去,周围的人都暗自松了口气。
他温和地对杜尚说:“你既自认有才,那我给你指条明路,去祁靖科考,你的一切费用我都包了,去江宏银庄跟那儿的人说‘人间四月芳菲尽’,会有人给你拿钱的,就连身份都会帮你安排好。”
“我,我想……”
“你如今没有考虑的余地,你不是要考出个好名次吗?大元再往后五年估计是不会开春闱了,你不如去祁靖碰碰运气。”
杜尚还是不肯,他自认是大元人,怎能给敌国卖命。
顾寒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用手指捏住他的脸正视自己。
“怎么,你认为凭你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穷书生可以在大元为民请命,在世家爪牙交错,阶级分化森明的上都力挽狂澜,李太傅都做不到,你觉得你可以?你可真自信。”说完就放开了杜尚,接过南柯手中的帕子,擦拭手指。
字字诛心,杀得杜尚说不出话。
半晌,他站起身看着顾寒,已无刚才的怯弱,他语气僵硬地问:“那小公子有什么办法?”
顾寒将手自放回南柯手中,堵住了南柯将要呵斥杜尚的动作。
“不破不立。”顾寒轻轻丢出这四个字,又自觉不妥,补充道:“是这天地,不破不立。”
杜尚也轻声回道:“离经叛道,狼子野心。”
顾寒挑眉,好整以暇看着杜尚,只要他敢说一句之前的话,顾寒就让他死在这儿。
但杜尚只是弯腰行礼,起身后说:“我会助小公子一臂之力,尽我所能以抱今日之恩,但还望小公子许诺事成之后放我离去。”
“成。只要你不是去寻死觅活的,我也懒得管。”顾寒想着读书人都是一个臭脾气。
最后,几个人出了院子,杜尚完全不敢看地上的尸体,就连血泊都避开走,顾寒站在马车前让他回去收拾东西,连夜离开。这种事就怕夜长梦多,徒增变故。
顾寒回府后去找了夏霁,对方还在等他,一边看着琴谱,一边用匆看的手拔弄琴弦。夏霁见他进来,说:“我可以问你去哪儿吗?”
“你问,我能告诉你的自然会:“顾寒无所谓地应着。
顾寒脱掉了外袍,露出了里头墨蓝色劲装,以及被镶玉马革束腰环住了的令人羡慕的身段。
顾寒有个习惯,待在府里的时候总是穿得十分随意,也不管有没有来访的客人,他不在乎那些人的目光。但出门时也总是穿着暗色调的劲装,除了上次去明云居的道袍。
夏霁“唔”了一声,心猿意马。又意味深长的笑了下,看着顾寒,眼中亮得好像有火光:“你去查账了?”
顾寒应了一声:“嗯,查出了好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过都赶走了。”
夏霁有些惊异,不理解道:“都赶走了,那人手会不会不够啊?”
“不会,明儿个再招就是了。”顾寒坐到夏霁身边,他还记得夏霁等着自己是为了什么。
顾寒故意凑近了夏霁看琴谱,像是故意撩拨人类的猫儿,他又想了下夏霁刚刚弹的曲调,指着谱上的某一处说:“这儿,刚刚的音不准确。”
“那,明朔来示范一下。”说完让开了位置,将人往自己身边带,顺带将手放在了那日思夜想的腰上,因为挨得近,夏霁还能闻到顾寒身上淡淡的檀香。
顾寒就着这个姿势弹奏了一遍,末了一语双关地问道:“明白了吗?”
“确实明白了,一掌便可握,当真是细柳腰。”夏霁听明白了,也答得明白。
夏霁又将自己的手覆在顾寒放在琴弦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下面的手指缩了一下,带动着琴弦也颤动起来,发出的琴声在两人的心中惊起阵阵连漪。
夏霁呼吸微重,又闻到了淡淡的檀香,泌人心肺。
“小公子喜欢檀香?”夏霁不想装了,将顾寒圈在怀里与往常的温柔不同,这时候的夏霁有着重的占有欲。
顾寒也就顺势靠在夏霁身上,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他这段日子太累了,铺子要管,皇帝要忽悠,在世家相互狗咬狗的时候要趁机拱火,还要防着顾怀意那一家子给自己背后捅刀子。
夏霁的胸膛比想要的健硕一些,靠着很舒服,这让顾寒慵懒的半敛上眼睛,就连回答夏霁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还行吧,也没有说很喜欢,就是习惯了,懒得换熏香。”
“习惯?”
“嗯,乌衣寺的老住持说我天生血腥气太重,要用与佛有缘之物熏染,檀香就是其中一味。”顾寒用空出来手的拨弄着琴弦,拔出了一段不成名的曲调。
“其实是不止这些的吧。”夏霁将下巴放在顾寒的头发上,亲昵的蹭了蹭“我之前听宫里的老人说过一段往事,就是祁靖的那位已故的太后也是天生杀气重,虽说后来成了祁靖唯一的女将军,但在她及笄以前要修身礼佛,甚至连血都不能见。”
“哦,那我是不能握利器,手上不可沾上血气。”顾寒皱了下眉:“要不是这个破箴言,我现在就应该在燕州,而不是在这上都跟那些老头们虚以委蛇。”
顾寒举起手在半空中虚无的挥了几下,以示自己的不满,然后被夏霁捉住放在琴弦上。
夏霁担心的说:“别去打仗,那太危险了。明朔应该待在锦绣丛中,千娇万宠得养着。”
顾寒肩膀抖动了两下,无声地笑了,他抬头仰视着夏霁,这让夏霁清楚的看见了他的瞳孔微微扩张。
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别管夏霁是怎么感觉到的。
夏霁抱住顾寒,将自己的脸埋在对方的颈窝间,撒娇似的闷声地说:“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嗯,”顾寒用手轻轻拍了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表示自己的安慰:“我没生气,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你……早些睡。”
夏霁的怀里一下子就空了,只残留了些许温度,又很快被吹散了。
可真是干脆利落啊,夏霁想着,顾寒绝对是抽身离开最快的那个,真是薄情。
他无奈的摇摇头,朝外头唤道:“罗景,将琴搬至小公子的库房里,我要休息了。”
罗景应声而入,顶着张担忧的脸,抱起琴又看了夏霁一眼,夏霁无奈地抬起手,手背向上的挥了挥,将人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