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征伐
天空才刚破晓,还没亮多久就被阴云遮挡,开始飘起了小雪。
屋内,烧足了的地龙和紧闭的门窗隔绝了外头的寒冷,暖烘烘的。
床上的二人相拥而眠,只不过现在有一人醒了,正是夏霁。
他半坐起身压低声音朝外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已经卯时过半了,该起身了。”罗景也低声答道:“早膳已备下,正在厨房热着,主子去了饭厅就能用上。”
罗景本该是要回京都戍卫司继续做他的巡逻小兵的,但夏霁开了尊口,跟皇帝将人要了过来做了裕王府的府卫统领,成了管事之后是越发沉稳可靠了。
夏霁想着时辰差不多了,一边坐起身,一边小心地将自己的手从枕边人的头下抽出。
虽然动作是小心翼翼,但还是把人弄醒了。
“崽崽,时辰还早,你再多睡会儿。”夏霁看着顾寒迷连糊糊的睡颜,心里化成了一滩水,软得一塌糊涂。
顾寒哼哼唧唧地应了声,然后闭上眼睛,夏霁将他的被子掖好才下床穿衣,趁着这个空档顾寒又睁开眼睛欣赏着面前这个五年没见的人。
从后背看,夏霁可以说是宽肩窄腰长腿的那一挂,浑身上下的肌肉结实在形但又十分匀称,是顾寒喜欢的那一种。
包在被窝里的手伸出来,顾寒看着自己的手指,仔细回味着这几个月摸索的结果,线条分明,手感很好。
但他还没回味完手就被抓住塞被子里,顾寒抬头与其对视。
夏霁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失笑一声,无奈又饱含歉意的小声说:“还是吵到你了,你是打算起来还是再躺会儿?”
“起床。”顾寒的声音带着早晨特有的沙哑,听起来懒懒的。
夏霁应声,将人从被子里挖出来,洗漱穿衣一应伺候后,扶着人去了饭厅。
这一路上还在说:“天太冷了,今年这年初雪还下着,怕是不好过,还有,等会儿用完早膳沈鹤会来,让他再给你把把脉。”
“知道,都听你的。”
顾寒往着廊子外看去,白花花的雪稀稀沥沥的下着,他预料着:“该化雪了。”
他们在饭厅用完了早膳,顾寒顺带问一下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回上京,并且自己这么多月已来的疑惑:“你一个王爷,为什么会被外派?”
夏霁刚好喝完最后一口汤,想都没想就随口应了一句“皇帝眼红了”,结果就看见了顾寒的面上风轻云淡,但眼底闪过一抹戾色,教人害怕得紧。
“我开玩笑的,公子莫要为我忧心。”夏霁怕他去了上京后直接去找皇帝的麻烦,赶紧解释道:“当今圣上只有三个兄弟,而且死了一个,疯了一个,就剩一个我算他半个亲信,给他干活。而且我的封地在云郡,就顺带去战场附近转了一圈,没想到就捡到你了,看来上天还是待我不薄的。”
“王爷想得太多了。”顾寒接过南柯递上来的巾帕擦了嘴,接着他用轻松的语气说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我是故意倒在那里等你的,还有,我没有皇帝麻烦的打算。”说完顾寒就撑着南柯的手臂离开了,没搭理夏霁的挽留。
夏霁不是很理解。
他问站在一旁当木头的罗景:“他怎么又生气了?”
罗景欲言又止,挣扎了好半天才说:“公子前些日子问我是谁伤了他的腿,您不是下令不让说嘛,属下就没说。”
夏霁沉默了一阵,然后拍着罗景的肩膀说:“你是个实诚的。”
但其实顾寒不是因为不知道谁伤了他而生气,而是因为寒毒的发作倍感难耐,现在也只能靠着南柯的臂力虚虚站立。
他艰难地的南柯:“沈鹤怎么还没来?”
“应当是快了,梅厉去拿轮车了。”南柯一直是皱着眉的,直到梅厉拿来轮车将顾寒送回了卧房才堪堪缓和。
顾寒坐在床边看着南柯眉间那个“川”就想笑,他忍着剧痛打趣道:“南柯,你这般皱眉可是会老得快的。”
南柯的担忧占据了他大半个心头,所以没那个兴致回顾寒的话,倒是外头进来行止说:“自然是这样的。”
行止的身后跟着个沈鹤,沈鹤一见到顾寒就看到额头上都是水淋淋的汗,脱口而出:“公子的毅力非常人能比,佩服。”
顾寒:这是在点我?还是这是个傻的?二哥当年是怎么相中他的啊?
“沈大夫时常语出惊人,也算非人哉。”
顾寒看这家伙不顺眼很久了,尤其在听到他拐跑顾青后。要不是夏霁出手作保,顾青写信相劝,顾寒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顾寒看着这个凝神为自己把脉的大夫,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长得倒是个丰神俊朗的,是他二哥从前在柳卷时常挑的、偏爱的那一款。
目光一转,顾寒又盯着紧闭的门口,想着夏霁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气派,但不知是长开了还是手中沾了血,眉眼间不似年少时的温和,多了几分锐利。
但顾寒就喜欢这几分锐利,不,应当是十分钟爱。
“公子今日的汤药服用了吗?”沈鹤这一句话将顾寒的思绪拉回,他回道:“刚才喝了一碗。”
沈鹤对着刚刚的脉象思索片刻,而后对顾寒说:“边境实在苦寒,公子不如早些动身去往上京,好生将养着些。还有就是寻找解药的事,若是还没寻到,就要尽快了。”
顾寒问:“还有多少时间?”他问得随意,面上也多是满不在乎。
“好生调理,至多一年半。”沈鹤站起身收拾东西,补充道:“此毒就算是我的老师也无法解,更何况公子身上的,恐怕不是毒。”
此话一出,顾寒难得正经起来,他皱着眉问:“不是毒的话那会是什么?”
“蛊虫。”
等沈鹤离开后,顾寒就坐在床边发呆,等南柯忙前忙后安排好一切后才发觉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而顾寒还在呆坐着。南柯赶忙将人哄到床上,正拿几本话本给顾寒打发时间。
“主子,沈大夫说的有几分道理,您要不就看看书,睡睡觉,反正这屋子暖和,现下也没有别的事情要管。”
顾寒没有拒绝:“嗯,记得把午饭端到外间,云彻这些日子都在往苍城的衙门跑,中午想必也不会回来的,我们先吃。”
南柯应了声好,又疑惑地问:“这大冷天的,殿下往衙门跑做什么?”
顾寒背靠着软垫,盖着被子懒洋洋地看着手中的话本,头抬都不抬下:“这几个月的天气古怪,雪一直在连着下,不知可以压塌多少的民居,而且马上就化雪了,城内外的堤防也要巡视一遍。”
他又将手中的话本翻过一页才接着说:“云郡是云彻的封地,他自然是要上心费神的,先不说是为了民生,单单是防着皇帝,他的封地也不能出事。
留在京中才会有更多的机会,不过封地出事而被参上一本,那也是够喝上一壶的。”
“可是我这几日听到的风声说,苍城太守是不情愿的,而且还在背后嚼殿下的舌根子。”南柯这些日子闲得经常被顾寒打发去城里买糖和话本,因此城中的风言风语没少听。
“那太守都说了些什么?”
南柯回忆了一下,大概的说了类似“瞎操心”,“忙碌命”这样的词儿,说完就发现顾寒在认真的看他的话本,毫无波动。
良久后才发出一声短促的哼笑,也不知是笑话本的故事还是苍城太守的舌头太长,没人帮他修剪一下,顾寒又拨过一张纸。
“这太守有什么异常之处吗?”这就是要管这事了。
南柯回道:“有,我让行止他们几个去查过了这太守家中有个悍虎,他在外养了两个外室。而且那悍虎的娘家里有个堂哥,是个当兵的。”
顾寒却这时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笑说:“这事儿你没说完,继续。”
南柯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那个当兵的堂哥,就是左翼先锋,叫钱四。”
顾寒手上的话本子“啪”的一声会上了,他前倾身子问道:“是那北原战场的左翼先锋?”
“……是。”
“嘶,这可就难办了。”顾寒跟卸下什么重物一样向后一靠,用手捏着眉心说:“算了,你把这事告诉云彻,还有,那太守夫人钱氏的娘家如何,待钱氏又如何?”
南柯见他的主子没有提腿伤一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继续说:“是个富商,且钱氏在家中也算得上千娇百宠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