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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地玄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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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谷自小娇养,初经风雨,第二日便染上风寒,在江霖的勉力调治下,竟至高烧惊厥,险些丧命。同行的一干兄长惊骇万状,纵知名登海捕文书,也不得不踅进沦陷城镇,暗地问药?寻医。所幸陆谷不久痊愈,他们再次启程,这回刻意放慢行速,紧赶慢赶,总算在初春抵达衡州。

萨军一路攻城略地,几乎同时赶到衡州城下——周琛自岭南再下梧州、桂林、逼入湖广,所到之处无人敢直撄其锋,甚至差之毫厘,就能将逃亡中的桂王小朝廷一网打尽。

周军兵强马壮则一,官民离心背德则二。隆武、延兴以来,君相莫不以桂藩割据两广为忧,及至唐王世炯当国,对前政多有拨乱反正之举,然而削藩尊君则一以贯之。永康四年,安南宁朝军队攻陷高平,崔主承光逃入广西思陵州。世炯以宁朝擅击贡臣,乃对天(河蟹)朝大不敬,即命桂王林书楫亲征宁王。趁此时机,世炯大换两广官员,扶植远近宗藩,将桂藩势力一削再削,惜乎天不假时,虽有书楫因瘴气暴毙军中,幼子天炀承袭王爵,景军亦始大举南伐,宣廷自且救顾不得,竟要与桂藩分庭抗礼。

林天炀本为书楫外室所生,十三年来随母栖居新会,若非嫡兄毒杀胞弟又被世炯下令处死,此生难能认祖归宗——阴差阳错,妓家子终得王爵。他与桂系官员相互庇护、托举、利用,乃至于在世炯意外身故后抢先进位监国。两方人马在粤东大打出手,竟是朝廷不敌藩镇,新帝启塞远遁西南,在缅甸惨遭杀害。入缅之前,缅王思龙要求“天皇帝”解散十九兵马,这支军队滞留腾冲,听闻主上遇害的噩耗,又在董齐的指使下返回广西,投入对景抗战。他们对桂藩恨入骨髓,自不许他驻跸桂林。在宣、景兵马的共同追击下,天炀不得不转道平乐、进入湖广,乞求当地官府的收留。

此时湖广正处于沦陷边缘,若非广东起义拖慢了周琛进军的速度,湖广巡抚薛湛不会有致信四川总督赵煜阳、请求调兵支援的时机。煜阳亲自出川,与薛湛分守衡州、长沙,不久长沙失守,周琛及多罗郡王广福率军自西、北两方向直迫衡州。煜阳力劝天炀往成都避难,一班君臣口中说着“固守城池,安定众志”,三日后便“勉强”从其所请,登舟向西奔窜——虽称“奔窜”,这位神宗血胤的法驾卤簿却不能省简。煜阳遍赂藩府上下,恳请诸臣顾及时艰——煜阳心知他们要的不仅是钱财宝货,更是自己卑伏姿态。他吞声忍气,在湘江边拜别御舟,回身正见城门外一袭丧袍的少年。

两人从未见过面,但显然都认出了对方。江霖走到煜阳面前,似是与他对话,似是窃窃私语,“此人出身寒微,举止间却无市井气。”

“羊服虎豹文,星假日月光。你且看他脱去龙袍!”

江霖摇头,“守柔曰强,不可不惧啊。”

御驾渐向天边驶去,夕阳压舷,将舰船焚化成几十粒黑点。江霖收回目光,郑重跪在煜阳面前,“不孝等罪孽深重,不自殒灭,祸延显祖考。江公讳永太府君痛于辛未岁腊月初八丑时寿终正寝。距生于万历四十一年癸丑岁八月初八日亥时享寿七十有九。不孝等随侍在侧,亲视含敛,遵礼成服。因山甲不利,暂寄厝于四明山中。俟后山甲大利,再卜吉安葬。叨在世伯哀此讣闻!”

衡州处西南之门户,南北之锁钥,却是片无险可守的四战之地:东面临湘江,然而时值初春,即无水深,也无浪急。林天炀走后,煜阳重新用木栅封锁江面,并遣百余士兵沿岸警戒。城西向北直到蒸水一带,地形开阔,地势平坦,曾经遍布的稻田、莲池与鱼塘,如今全部挖开、加深、灌水,连成一大片阻遏胡马行进的沼泽。城西向南直到湘江,连绵起伏的丘陵让川军因势设伏,将大量人马隐藏在树林与山石之间。有平台的火炮与谷底的深壕遥相呼应,敌人每前进一步,都将付出惨烈的代价。赵煜阳带江霖视察过回雁峰上的布防,回城时已是月上中天(注13)。“江公在天保佑,你总算平安到了衡州,”煜阳想象得出这一路的惊心动魄,他百感交集地揽过江霖的肩头,回忆道,“当年江公镇守长沙,我与五百名湖湘学子入城助战。江公领我巡城,如同今日我领你一般。”

好在比之四十年前,煜阳有充足的时间疏散城中百姓、修筑防御工事。江霖左右巡睃,看官军与义民热火朝天地在街口筑起战垒,在房屋间挖出通道。他在府衙外的八字墙上读到过官府强劝百姓出城避难,并承诺绝不擅取民财的榜文,可为了在城破后还能以巷战阻击敌军,那些保证都顾不得了。“广福连克岳州、汨罗、长沙、浏阳,兵马、粮草、士气次第消耗,至衡阳已是强弩之末。周琛屡受上峰猜忌,未尝无养敌自重之心,何况彼与世伯恩怨甚深,不敢肆意妄为,”江霖分析道,“此战景军必败,我军必胜。新朝立国,在此一举!”

赵煜阳震惊地看向他,“霖哥儿,你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林天炀不是汉献、唐昭,令诸侯也不必奉此天子。但无多添杀戮,为新朝积福而已。”

煜阳面色庄重,“霖哥儿,我亦熟读《明夷待访录》。江公之志,某当躬亲践之,亦当躬亲守之。”

“愿为世伯效犬马之劳!”

煜阳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是要离开,衡州阽危,久待无益。留下周芝支援外,你将——你们在干什么?”

陆谷很想为守城贡献自己的一份力,他帮忙将宵夜送上城楼,被副将杜冲逮住,抱到竹篮里去试缒绳牢不牢靠。士兵纷纷站在城下接应,听陆谷用一口粤地官话大喊大叫,都笑得前仰后合。他们向他一遍遍学说那几句广东方言,不是“扑街”“衰仔”“冚家富贵”就是“揽揽”“锡锡”“我钟意你”,直到长官厉声质问,才戛然止住兴头,缩颈四散而去。

“真是‘光阴过眼如奔轮(注14)’,多年不见,旻哥儿都这么大了,”岳方詟从头到脚来回打量着侄儿,“自去浙东,衣食可曾亏缺?一向安全无虞否?”

“叔父放心,江先生和夫人都待我很好,虽时处景兵监视之下,有元烨口谕在前,彼也不敢妄动,”岳旻拱手道,“邻居久也成友朋,二老殓葬之时,他们还帮了不少忙。”

江颢殉国的消息传到四川,岳维申关念老友,立即前往浙东,在四明山中做客逾月,探讨经史时势,与江永不能相下。他悻悻然回乡,一面在著述中继续与好友隔空论战,一面则日日忍受家里小活神仙的摧残——岳旻是长子方誉四十岁上得的幺儿,聪颖非常,上头一个哥哥,两个姐姐,都不及他半分受宠。小儿天性便是趋利避害,他仗着父母、祖母和婶娘们的娇惯,在家中横行霸道,就连举世推崇的祖父也不放在眼里。岳维申对他长久以来的恶劣行径忍无可忍,遂不顾全家反对,带着孙儿与刚写完的《黄书》再访四明山。他撇下岳旻,辩论几日后独自回川,美名曰半大孩童,既能与江霖为伴,过几年便是劳作好手,实则教孙儿拜师江永,修习醇儒之学,同时借山中泉雨,洗去他满身纨绔之气。

岳氏祖籍衡州,岳维申作为族长,派三子方詟久居祖宅,打理宗族事务。此番川军进驻,一切联络、募捐、动员,都有他鼎力支持。叔侄俩正说着话,岳夫人抱了件崭新的褶袍进屋,招呼岳旻把脏污的衣衫换下。她用指腹摩挲着旧衣上被刀剑、草叶、瓦砾刮开的破口,心疼道,“那周琛心狠手辣,你们既没属兵也没甲胄,就敢把他招惹?要让你娘知道,估计要做好几宿噩梦!”

“还请三婶多多隐瞒则个!”岳旻起身,装模作样地向岳夫人作揖请求,逗得她一个劲捂嘴偷笑。方詟叹了口气,“周琛骁勇,广福也不易对付。长沙号称铜墙铁壁,五日即成废墟。巡抚薛湛举家殉国,唯幼子薛简侥幸生还,逃来衡州城中。文弱小子,终日惶惶,明日你们出城,把他也顺道带上。此战料甚艰难,不知要苦熬到何时呢。”

“同云倒言此战易胜,想败却难,”岳旻学话道,“周琛由东至西,脖颈系于佟致卿之手,能吠却不能扑咬;广福从北到南,如举弹弓而牵牛筋,施力不得,先要绷断——二人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何足惧哉?待来日击退外敌,侄儿还要再来衡州,向三叔讨一杯庆功酒呢!”

“那就借旻哥儿吉言了——对了,今天下逐鹿,北有元、李,南有董、赵,尔视江霖奚若?”

多少心思藏在岳方詟的“顺带一问”中。江霖作为隆武朝君相联姻仅存的硕果,身承大宣衰微而虚无缥缈的天命与祖父十五年躬亲教授的学养,虽然久居深山,无人知其底细,却不妨饱经灾乱的江南百姓耿耿而念之,悬悬而盼之。盛名之下,最怕美声溢誉,有过其实。他们在江霖身上编织了太多神话,一如当年蜀人追思武侯而爱其幼子。赵煜阳无疑是其中最大的推波助澜者:他没有嗣子,膝下三个女儿,长女望舒远嫁南海,幼女斯年尚为孩童,二女儿赵蓁素受钟爱,却非治理之才。父辈轻诺,将她许给江霖,想来不只为支撑门户,更要将西南也一并交托!

赵岳世交,休戚相关。江霖初来乍到,民心攸归是虚,政局革变却恐是实。面对方詟的关怀,岳旻思考一阵,认真回答道,“相处日久,未觉殊异,下山以来,不见其比。”

曾经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为毕生功绩的宣太(河蟹)祖林元乾的孝陵,今日站满了剃发编辫、马褂长袍的萨人。行列六尺之外,上万名江南父老摩肩接踵,瞻仰着大景雍熙帝元烨的御驾逶迤驶来。元烨由甬道旁行入陵,又谕扈从诸臣门前一皆下马。导引官将他引向中门,被断然拒绝,“朕自东角门入,特示朕之敬心耳。”随从祭拜的皇子及大臣侍卫自西角门入,全依宣朝新帝谒陵故事——天命者,宣家失之,景家受之,岂处心图谋所能得哉?元烨将自己视作天命与宣祖功业的继承者,而非反叛天(河蟹)朝恩主、乘隙窃据中原的侵略者的后代,他在享殿前三跪九叩,又诣宝城奠酒三爵为祭,随后离开陵园,依旧自甬道旁行。“传朕口谕,守陵内监及陵户人等护陵有功,宜皆重赏。先时金陵逢乱,遍地萧条,百姓衣食无着,难免有亵渎孝陵之举。民生多艰,朕不忍降罚。自今日起,孝陵严禁一切樵采狩猎,督抚地方官应严加巡察,”当年江颢、林萱固守留都,面对粮草告竭的窘境,也是先祭皇陵、告罪乞恩,再令官兵有序伐树、狩猎,以减军民饥寒之苦。反倒是后来景军攻陷金陵,在钟山四处践踏、冲撞,才让陵寝沦为丘墟——但这并不妨碍元烨歪曲事实,轻轻揭过,“此外,朕意欲访察宣代后裔,授以职衔,俾其世守祀事。古者夏殷之后,周封之于杞宋。即令本朝四十八旗鞑靼,亦皆元之子孙,朕仍沛恩施,依然抚育。明之后世,应酌授一官,俾司陵寝。俟回都日,尔等与九卿会议具奏。”随行公卿领旨谢恩。江南父老闻之,无不高呼万岁,感激涕零。

皇太子承鸿站在父亲身后,眉间轻蹙,垂眸不语。他跟随元烨回到行宫,听父皇随口说道,“林太(河蟹)祖筚路蓝缕,以布衣之身奄有区夏。后世子孙乐安忘危,移权柄于宦寺,急赋敛而害民,以致宗社不守,洪业丘墟,后之来者,戒之哉,戒之哉!”

承鸿俯首称是,“儿臣久奉父皇膝下,未立寸功而忝居储位。今见故宫道上,满目荆榛,昔者巍峨凤阙,全作断壁颓垣,思祖先创业之艰,敢不以前代兴废为鉴,朝乾夕惕,居安思危,”他看父皇脱靴盘坐,并没有称许的意思,又绞尽脑汁道,“儿臣还见道旁百姓面黄肌瘦、鹑衣百结,知民生必也苦甚。江南兵燹未绝,屠掠之事屡有耳闻,贪吏借南巡之机大肆搜括,毫不顾忌父皇英名……儿臣幼时,阿玛教孩儿背白乐天的《卖炭翁》,‘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伏愿父皇以蒸民为念,慈悲为怀,毋令‘黄衣使者白衫儿’乱了我大景江山!”

每逢王朝盛典,必也取民财以锱铢,而挥霍之如泥沙。经手的官吏中饱私囊,自古由来如此,太子可以暗地埋怨,却不该将矛头直指父皇心腹,邀卖朝野人心。元烨眯眼看向太子,“是谁教你说的这番话?”

承鸿慌忙跪下,“此系儿臣一孔所见,不敢摭拾旁言,扰渎圣听!”

“情之最亲者莫如父子,叫你出阁读书,学了这些繁文缛节,咱们父子反倒疏远了——快起来吧,”元烨拍拍宝座的边沿,示意承鸿坐到他的身边,“观尔今日所议,见识仍略浅薄。为君王者,所务无非二事:内则亲握乾纲,励精图治,置家国于磐石之安,外则扫清蛮寇,开疆拓土,建万世不易之基业。是故朕非不愿丝毫不取于民,然其势有所不能。使令天下太平,万国来朝,今日损一师,隳一城,何足道哉?”

“尔有厚民生、拯民困之心,亦属难得。然需知萨洲家法,以国语骑射为根本,莫要耽于汉习,重蹈辽金覆灭之旧辙也!”元烨看出太子心中不服,于是加重了语气,“朝堂之上,文臣中愿朕习汉俗者颇多,汉俗有何难学?一入汉习,即大背祖父明训,朕誓不为此!且内廷亦有汉官供奉,朕曾入于汉习否?若尔执迷不悟,入于汉习,则尔不能尽为子之孝,朕亦不能尽为父之慈矣(注15)!勿谓言之不预!”

承鸿不敢反驳,只叩头连连请罪。元烨摆手叫他退下,他便似骤脱牢笼的羁鸟,压稳了步伐却迫不及待地向外走去。迈出门槛前,承鸿与满脸喜色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于耀擦肩而过。他在殿外驻足倾听,守门的太监也不阻拦,“启禀陛下,方柏自新城发来密折,前宣永王已被阖族正法!”

一阵锦帛翻卷的“沙沙”声,夹杂着密折的急速开阖,承鸿能听出父皇内心的激动。前宣永王,系宣思宗林又清之三子,坊间所称“林三太子”者,自咸嘉十七年京师沦陷后即下落不明。四十年来,借他之名聚众谋反者数不胜数,虽然事后查明,倡乱者皆与永王林书栩无关,但此人一日不除,景廷便疑危惊悚一日,“为宣裔拜爵奉祀”当如何?必也于真宣帝嫡胤断绝后乃可!今年年初,江南又发生多起以拥戴“林三太子”为号召的反景暴(河蟹)动,有司严加查办,因按牵供,竟意外破获林三太子的行踪。元烨闻知,大为震动,即命侍卫方柏自京师秘密出发,不论以何种代价,务必先将此人及亲属一网打尽,幸而不死,再彻底核实他们的身份。方柏一向是办案好手,当差不满一月,便查明了林书栩的来历。据密折称,当年京师沦陷,咸嘉帝亲视后妃毙命,又命公主投缳,却在殉国前将太子及定王、永王送出皇宫,让他们藏匿民间,思来日为父母报仇。谁知晋军破城,陪侍永王的内官主动向晋王献上了书栩。晋王林鸿涛意欲斩之,被王妃拦下,等到萨军临城,宫中大乱,王妃又趁机救出囚于冷宫的书栩,让胞弟王轩带他离开。王将军与书栩逃往河南,弃马买牛,耕种年余,遇景朝大索逃人,王轩受到牵连,被流放关外。十三岁的书栩只能再次南下,寄身浙江一古刹中,后被一名胡姓客商相中,遂入赘胡家,在湖州隐居了整整四十年。

直到今年年初,宁波、太仓的乱民先后打出“林三太子”的旗号,公然与官府作对。林书栩生怕引火烧身,举家仓皇迁往山东新城,三月之后,在某富商府上教书时被方柏密行缉拿。

“外边混账人要行不安分的事,我怎么敢说不知,也有些知道的。我从没有非分之想,遇见他们要妄为的人,我唯有躲避了。因劝不住他们,所以躲到山东,苟延岁月而已。若有别的心肠,难道不会走到别处去,反向这离京不远的地方来教书吗!我不早出首他们,这是我的不是,我今年快六十岁了,别的话记不清,也不敢妄对。”

供状之上,林书栩如是抗辩道。方柏抄录在密折中,又用细长的墨线将文字中间划去——意指仍让元烨知悉此案原委,却在官方的叙事中否认了书栩的无辜。“林三供伊系咸嘉第三子。查咸嘉第三子,已于咸嘉十四年身故。又遵旨传唤宣代年老太监,俱不认识——林三太子系假冒,已奉旨凌迟处死,其子天灿、天炬、天燎、天爝俱着立斩。一妻、一妾、三女、一儿媳已赴井自绝,承圣主如天之仁,不另重处。其余连坐人犯等从宽改为流徙。”(注16)

满纸荒唐言,却令元烨拍案叫绝,“干得不错!传朕旨意,升方柏为一等侍卫,在御前行走。等他当完差,叫他立刻到行宫来,朕还有事要问。”

听于耀伏地谢恩,仍不忘谄谀奉承,高唱明君圣德。莫名的兔死狐悲之感涌上承鸿的心头,他锁紧了眉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富贵歌楼舞榭,凄凉废冢荒台(注17)。最是可恨钟山树,年年青绿不改。虽是刚入初伏,金陵的燠热已颇为可观。浓密的枝叶被午阳融化成一股又一股的碧玉,滴到元烨头上,变作满额晶莹。“莲儿,这里有座水榭,我们进去歇一气吧。”

宫人王氏福身称是,握过元烨递来的右手。那水榭凸向湖心,嵌在周遭的树木山石之中,苍翠交相辉映,仿若幽山缓坡,渐向莲池入浸。王氏凭栏远眺,柔静的面庞荡漾在碧水中,不似往日苍白,更添了些梦梦然、茫茫然的神态。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注18),元烨心下一动,“要朕说,莲儿定然是江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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