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坐席上,张淼与彭帜二人俱是脸色微变。
这种场合,提出这样的建议,本身就具有相当的敏感性。
而他二人又在今日,听闻了荥坝叛军招降的事,自知如今天子的势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若在这时,对方以弹剑助兴为名,在酒席上突然发难,有这‘佩剑上殿’的一条,落人口实,只恐说不清。
于是殿中静默了片刻,彭帜出位,恭敬道:
“陛下,末将久居北地,边关多风沙,剑矢锈涩,实在难登明堂;加之,末将鲁钝,不懂国中雅律,弹剑奏乐,只恐污了圣上尊耳,惹得座下贻笑大方,还望陛下谅解……”
沈行约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略抬一手,赦他起身。
彭帜跪在地上,毕恭毕敬磕了个头,谨饬归位。
御位后方,萧拓朝座下漠然一瞥,目光又落回到沈行约身上。
张淼在一旁看出些门道,顿了顿,便也出列道:
“陛下,末将一介粗人,平素不懂音律,正如彭将军所说,若勉强弹之,恐惹得座下哂笑,还请陛下恕罪。”
沈行约扫了他一眼,摆手示意不妨。
张淼退下后,张叱紧随其后,出位道:
“陛下,微臣略通音律,自请为陛下一奏,以助酒兴。”
沈行约不动声色,朝御下作了个手势,不多时,便有侍者奉剑上殿。
在众人审度而戒备的目光中,张叱坐到席位旁的一张空案上,自取案中长剑,弹剑而歌。
鼓乐响起,如催阵般的鼓点击节齐发,应和剑矢的铮鸣之声。
大殿内,气氛陡然一沉,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吸引了众人注意,同时,也掩住了殿外的一片嘈声。
沈行约脸色沉着,一手按在御案前,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击着节拍,目光漫不经心地转过。
那金石之音响彻殿宇,剑鸣声暗藏锋芒,满座宾客屏气凝神,视线紧张地聚焦在张叱身上。
沈行约回眸一望,与萧拓对视一眼。萧拓眸中微动,似有所觉察,转而一手按在了金刀刀柄上。
一时鼓声如疾风骤雨,击剑声随之渐快,犹如金戈铁马,寒风吹裂。
倏忽间,石破天惊的一声巨响,殿外忽响起一阵杂乱脚步声。
在这间隙,张叱的击剑声陡然中断。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只见一群人蜂拥冲入大殿,为首者半面血污,脚步踉跄,当即被值守的戍卫拿住。
而在同时,张叱霍然起身,拔剑而出,下一刻,那闪烁寒光的长剑直抵在张淼项上,剑身还在微微震颤。
铁靴杂沓,守卫随之冲入,有人喊道:“护驾!护持陛下!”殿中立时乱作一团。
满座宾客惊惶无措,看向殿中,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就在贸然冲入的那伙人被守卫扣下时,张淼正在席间,被自己的义子以剑直指,顿时火冒三丈,怒道:“叱儿,你疯了不成!这还是在大殿上,你这是想要弑父杀君吗?!”
“陛下恕罪!”
张淼迅速向御座请示道:“此子殿前无礼,请陛下容许小人将张叱带下,严加管束!再给陛下一个交代……”
沈行约按着御位起身,看戏般地目光从他二人身上转过,缓声道:
“张叱,你这是何意?”
说罢,挥袖召过殿内戍卫,张氏父子被扣至殿前,彼此怒目而视。
座下众人伏身跪地,彼此暗自交换了眼风,眼中稍有深意。
“禀陛下!”张叱跪地,痛声道:“张淼此人想借宴席趁机行刺陛下,臣万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还望陛下恕罪!”
话毕,殿内倏静,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张淼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收认的义子泼了一头脏水,顿时怒不可遏,正要辩解,却听御前人道:
“你说……你的义父有谋反之意,证据在哪?”
沈行约说罢,从御位旁走出,声音中少有喟叹:“朕倒是看见,你以奏剑鼓乐之名,公然在宴席上作出此等忤逆之举,”
一顿,他加重了语气,又道:“你们一个个,可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沈行约的声音不大,落在殿中,隐隐泛起回音,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帝王威严。
满座伏地叩首,齐声道:“陛下息怒——”
沈行约抬起一手,侍者取来掉落在石砖上的长剑,恭敬呈上。
沈行约手握剑柄,看向那剑矢处的反光,道:“张叱,你还有什么话说……”
“陛下!”
张叱跪着往前两步,陈情道:“张淼其人狼子野心,自入宫以来,屡次私下撺掇臣助其谋反!臣不应允,张淼便威逼利诱,百般相挟!臣无奈,只得假意逢迎,暗中与许大人提前知会,在宴席上击剑献乐,为的就是截在张淼发难前,先一步将此贼人控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