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家永远只走在正确的轨道上。偶尔的脱轨,纵使沿途遇见了绚烂的风景,但依旧会毫不留情地抹杀掉一切,回到正轨。
“姐姐……”路生白哭哑着声音。
一朵又一朵白色的雪花逐渐从天空悄然飘落。
“阿白,再见了。”
小巷子中。
纸鹭最后缓缓闭上了白色的眼眸,彻底失去了气息。
“嘟——”
通话彻底挂断了,变成了忙音。
朴素的联络器缓缓滑落在雪地上,将最后的希望湮灭。
墨发少年泪痕未干,眸光失去了所有色彩,无力地跌坐地上。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鹅毛般的大雪纷飞,掉落在他的发间,他的臂弯,他红肿的赤脚,他却一动一动。
大雪逐渐将他淹没。
过了不知道多久。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踩在厚雪的声音。
最终,停在了他的身后。
一片阴影投下,头顶上的雪,停了。
路生白动作迟缓地抬起头,便撞进了一双如墨般的漆黑眼眸。
*
雪……
向丛雪抬起手,缓缓接住了一片降落的雪花。
眼眸中有一丝哀伤闪过。
——“阿雪,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不用来找我。漫天的大雪,将会把我的死讯,传达给你。”
——“阿雪,你知道鹭是什么意思吗?是自由,它代表在天空中,无拘无束飞翔的鸟儿。”
纸鹭死了。
她死前,是否成为了一只自由的鸟儿,飞向她所向往的天空?
“啊啊——”
“救命——”
骚乱惊慌声从身后传来。
出事了!
向丛雪收拢手掌,将雪花握在掌心,神色凝重地逆着逃窜的幸存者人流往前走去。
等冲出人流看到眼前的场景后,她瞬间愣住了。
满脸鲜血的顾沉舟站在一片狼藉中,地面上都是触目惊心的痕迹,刀疤女身上是交错纵横的血痕,每一道伤口之上,都生长着一簇簇血红色的花朵,汲取血液而生,美艳而惊心。
曾经一直追逐的老师站在绚丽血艳的花丛中,回过头望着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阿雪,你知道吗?我啊,在这地方十年了。在这十年中,我其实种成了一种植物,那就是——”
“流香花。”
切尔诺斯工厂的原材料,流香花。
*
“咯吱——”
踩雪的声音在沉寂的夜中响起。
无数狰狞的触手挣脱了束缚,从地下室蜂拥而出,一进入此间世界,触手就宛如进入寂灭一般,长出无数黑色霉点,一点点放大蔓延,所染之处,灰飞烟灭。
但这却依旧阻挡不住宛如黑色海洋般快速涌动的触手。
在看不见的夜幕中,如流星般坠落的黑色长枪坠入了触手海洋,如雨点般被吞噬殆尽。
夜空,进行着毁天灭地的激烈交锋。地面,却静寂如雪,只有一道跛脚的身影,背着哭泣的少年,在地上投射出了一个长长的、长长的影子。
路生白吸了吸通红的鼻子,裹紧了身上的肮脏外套。
以前这样的布料连给他做抹布都不够格,但此刻,却给予了他莫名安心的温暖。
“宁清风。”他翁着声音道。
“嗯,我在。”
路生白眼眶微肿,“我其实,不是什么高贵的小少爷,也不是什么出身良好的富贵花。我不过是个冒牌货而已。妈妈爸爸姐姐都很厉害,只有我,什么都不会,又蠢又笨。以前,我还以为是好竹出了歹笋,其实我从根子里,就是歪的。”
“好在,我不是路家的孩子。那个……真正的孩子天赋好,长得好看,还上进,和我完完全全不一样,真好,这样,妈妈爸爸她们就不用再蒙羞了。”
说到这里,路生白难过得无法呼吸,一滴滴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砸落在宁清风身上,湿了肩膀。
“我……是不是个坏孩子?竟然还天真地想着能够回到路家,让她们难做。可是宁清风,我真的,真的好爱她们。她们是我的家人。而我,却是她们的错误……”
一个,需要抹除的错误。
“宁清风,我不是矜贵的小少爷了,”他眼眶通红,“你会抛弃我吗?”
你会因为我是个错误,就将我弃之如敝、恨不得抹除吗?
“不会。”低沉的声音在雪地中响起。
八爪怪物眼眸幽深。
在知道小蘑菇逃跑的那一刹那,她是想过撕碎了他,一口一口将他吃了,将他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中,永不分离。
但是看见雪地里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小花猫、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的小蘑菇时,那一刻,一切叫嚣的欲望都偃旗息鼓,只剩下了无尽的疼惜,酸涩了心脏。
我可爱的小蘑菇,不是说好了去追求自由吗?
怎么,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呢。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沉默地带小蘑菇一起回家。
“宁清风,”路生白眼睛肿得像个核桃,“我不想再被关在地下室了。”
“宁清风,我想晒太阳。”
宁清风停住了脚步。
不。
她不答应。
怪物的占有欲本能疯狂地叫嚣着。
外面的世界多么危险,小蘑菇就该乖乖地呆在她的巢穴中,在她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生长,和她一起产很多很多可爱的小孢子,而不是像个蒲公英一般,风一吹,就飞满天。
她绝不答应!
她绝不会容忍小蘑菇离开她的巢穴。
雪地中,八爪怪物沉默了良久。
“好。”
如果小小的绒毛蘑菇终究要随风启扬,那就让——
触手开遍世界吧。
这样,不管落在哪里,小蘑菇,都始终在她的巢穴中。
夜空中,无数触手寂灭的余烬纷纷掉落,夹杂着纷飞的白雪,落入了几乎重叠的两道身影上。
八爪怪物最终背着它的小蘑菇。
一步一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