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轻纱的另一端,声音中带着温柔:“我这医馆平日里清静,少有人来,你们可暂且住下。若有何所需,尽管与我说。”
两人论了一番亲戚的辈分,却发现难以理清彼此的亲缘关系,最终只得随意以表哥表妹相称。
上一世,即便两人已至情投意合的地步,秦欢却始终不肯改口,一直称呼她为“温夫人”,这让苏绾极为不悦。
如今他改唤她为表妹,苏绾听了,心里陡然生出一丝涩涩的欢喜。
秦欢似乎有些腼腆,坐了半日也未能找到合适的话题。苏绾心中明白,他大概是想问清楚她独自南下的缘由,但她自己也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所要逃脱的,不仅仅是婚约而已。
哪知秦欢沉寂一阵,忽然开口说道:“我观你面带愁容,眉间似有千千结。表妹若不嫌弃,请容我为你把脉诊治。”
苏绾听闻此言,心头一紧,略作沉吟,缓缓伸出玉腕,眉宇间难掩紧张之色,唯恐秦欢透过脉象察觉出她重生的秘密。
幸好隔着一帘轻纱,不至被人看穿她的忐忑。
秦欢轻轻搭指于素腕脉搏,闭目凝神,细心体察脉象,神色逐渐肃穆,呼吸愈加沉重。
“脉象细弱而数,稍显不匀,此乃心气不足,肝气郁结之象。心脉细弱,说明心神受损,心气不充;脉数不匀,则暗示肝气不畅,情绪郁结。”
苏绾不解道:“脉象为何如此?”
秦欢道:“你所受之苦,乃是情志内伤所致,此症与心、肝、肾三脏功能失调息息相关。心藏神,肝主疏泄,肾藏精,若情志受损,心神不宁,肝气郁结,肾精受损,脉象便会如此杂乱。”
苏绾问道:“那我可还有救?”
秦欢道:“此乃“郁证”,不难治愈。我为你开具一剂药方,以补心气、养血安神为主,同时疏肝解郁,温补肾阳。此外,针灸也是治疗此症的有效手段。”
苏绾一听又要给她扎针,慌得素手紧摇,“不要,不要针灸,我、我怕。”
秦欢笑道:“针灸之感,因人而异,多数人只会感到轻微的刺痛,随后便是舒缓之感,表妹不必担忧。”
苏绾为难道:“我的体内,已经有、有七根银针,不想要再多了。”
秦欢闻言一怔,“谁说的?我观你的经脉尚且顺畅,并无异物堵塞。哪里会有银针呢?”
昔日老道话语,历历在目:“你不就是京卫指挥使的小妾?贫道从你身子骨里挑出七根银针,你忘了吗?你的夫君为了救你,可是遭了剖心刮骨之苦,你竟翻脸不认人。”
难道老道所言,句句为实?
那个家伙,竟然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替她取出了体内的银针。
苏绾内心大受震撼,犹如五雷轰顶。当下她头脑一片昏沉,再无力应对秦欢,推说自己旅途劳顿,起身匆匆告辞。
帘内秦欢眼眸泛着微光,一切皆如他所料。上一世遗留的那笔风流冤债,如今终于有了契机。
*
是夜,医馆侧室。
烛光摇曳,微弱之光下,秦欢握笔书写药方。他反复涂抹,墨迹淡而字迹斜,废纸堆积如山,却始终未能成篇。
苏绾所患的“郁症”,只是初期阶段的表征,后期会发展为严重的“疯症”和“癔症”。上一世,她受尽温如初蛊惑与折磨,神智几近疯癫,发作之时不识人,眼中唯有虚妄的幻象。
待他于猎苑初见她时,她已病入膏肓。他竭尽全力为她治疗,终是回天乏术。
她的疯症癔症日益严重,后期竟自我催眠,坚称自己怀有他的骨肉。又说腹中胎儿被人灌药杀害,而她亦失去生育能力。
可悲他一介书生,根本无力护她周全,甚至自身亦陷温如初所设的陷阱,屈辱含恨而死。
如今他有幸重活一世,发誓不再让她落入魔掌。他要用自己的臂膀庇佑她,护她一生顺遂。
窗外响起猫叫,两短一长。
秦欢停住笔墨,起身打开窗户,探身向外望了望,转身回到案边。
案前多了一方身影。
“京城传来消息:皇帝听信皇后谗言,以为皇后腹中怀了龙种,已拟定废储诏书,待皇子出世即公布天下。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危矣。”
“温如初如期南下,赴杭州任巡抚,此刻大队人马已离开京城地界,不日即将抵达泺口渡。”
秦欢点点头,“伏击车队之事,准备如何?”
身影回道:“渡口所有埋伏人员皆已到位,只是……”
秦欢眉头一皱,“只是什么?”
身影答道:“那温如初的随行护军钦差,乃绥靖王世子,现任京卫指挥使时枫。此人性格乖戾,手段冷酷,极难对付。”
时枫……
秦欢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