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沈舜只得扶着额哽声道:“无碍……是京中来的公务。我有些……晕船罢了!”
她一听京中,还以为是那军饷一事有了什么风声,一看周围人又古怪成那样,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问:“舅舅这几日太操劳,又赶了一天的路。现在咱们已经到了舒州,不如先歇一歇,明日再走?”
沈舜点头应允。
一众人才前呼后拥着去了舒州驿站。
这一路的确是真奔波,戌时未到刘溪鸰就困得睁不开眼了。
等她真睡沉了,沈舜才另叫了人到房中问话。
原来自沈家老爷子去了后,洪氏母女得了信便从娘家往泰州赶。邹员外因在外办事,沈拂便先出发。
按说江宁离泰州最近,骑马或坐船均是一日可到的,可直到洪氏娘俩都到了,也没见着沈拂的人。
遣了人去邹府,邹府又说夫人早就走了,洪氏这才觉着不对,又想到近来倭寇犯境的传闻,便赶紧报了官。
洪氏到底心细,这江宁去泰州必过扬州龙川,三地就在一条线上,而北冀伯爵府的旧事又摆在那处,保不齐还有些龃龉。便也去了信给那龙川知县及北冀伯府的主事,于是宁、泰、扬三地官府同出,这动静就大了起来。
怎奈两日过去,沈拂主仆还是不知所踪。
直到昨日清晨,众人在离龙川不远的一僻静林子外边发现了沈拂一行的踪迹。
只见斑驳的车辙一路扭曲,马儿已经不见了,只剩车厢倒在草丛里,带血的群裾上好的棉衣则四散林中,而匆忙凌乱的脚印则一路穿林而出,消失在空无一人的瓜洲渡。
至此,几处官府各有猜测。最先发声的自然是邹府,毕竟人是在他们手中不见的。他们说自家主母貌美,却执意独自出门,被歹人惦记后掳走。
沈四叹气:“这些年淮南一带的屯区没人守,倭子犯事不少。原先我就听说,小姐嫁过去后姑爷很少许她出门,就是因为有一次被倭子盯上了,好容易才甩脱。”
沈流道:“邹府的人还说,姑爷本是叫小姐等他回了再一同走,可她偏要自己上路,所以定是在路过扬州时被……”他说不下去。
自古红颜多薄命,自倭寇犯境以来,烧杀掳掠一事在江淮一带屡见不鲜,那沈拂年幼时便以容色出众而闻名江淮,不然何以让刘兆柏仅凭一面之缘便挖空心思想尽办法也要娶到扬州来?如今她也不过二十六七,正是妇人姿容绝美的时候,若真遇上那倭寇,只怕真的是凶多吉少。
但那邹府的一面之词自然不可尽信。
“请程先生来吧!”沈舜说。
江宁府尹杨昭是沈舜在外游学时的师兄,程年那时便跟随其左右,能托他来,自然是有了不得已的事,这也是为何方才在船上一瞧见他,沈舜便顿感不妙的缘故。
却万万没料到想来得又是一封报丧信。
只因于公于私,江宁府都要有个说法。
于私,无论黄案如何,师弟家中连续出了这般惨烈的祸事,作为师兄的杨昭又岂能袖手旁观?更何况当年沈拂再嫁邹府时,沈舜也特意来信托付过,如今人就这样没了,他又怎能没个态度?
于公,沈府新丧待发,府上人多口杂,这失踪的沈拂既是北冀伯刘府的旧人,又是沈家大小姐,还是邹氏钱庄的主母,事情不是一般的棘手。杨府尹既不知该如何插手,又打心底觉得这事拖不得,只得第一时间派程年赶来与苦主相商。
程年为人老成心思缜密,三言两语便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贵府和邹府都有自己的布行,从不用外家的料子,花样、针脚手法也有所不同,这点容易辨认。关键之物还有大小姐随身携带的香囊。”
沈四道:“那香囊很特别?”
沈流道:“香囊是小姐自己绣的,里头装了牙齿、舍利还有东海的珍珠。”
程年颔首:“没错,可找到时已被翻破了。前几日扬州府的确捉了几个倭寇。大小姐遗落江边的行囊细软又被翻得一文不剩,那贴身香囊里也就只剩了一颗牙,因此的确不能排除遭遇倭寇的可能。”
沈流恨道:“一帮贼子忒可恨,连香囊都不放过!”
沈舜打断道:“什么牙齿?”
程年道:“一颗成年男子的牙。”想了想又道,“说来,找到小姐随身行囊那日,北冀伯府和龙川县也来了人,他们都认得那牙齿,只是面上瞧着有些古怪。”
沈四恍然记起,一拍腿:“是了少爷,是伯爷的那颗牙……您,您忘了?”
这伯爷便是五年前死于大火的刘兆柏,刘溪鸰的亲爹。
大火之后,北冀伯府的西苑烧得面目全非,唯一的一具尸体也是焦黑难辨,而那颗瘸了口的牙便是认尸的凭据,上头有个缺口较为明显,是刘兆柏从军时与人打架摔得,后来用锡银补了补,好在是在里头,不张嘴大笑的话瞧不出来。虽然那时沈舜远在京城未能亲历认尸的场景,但这颗牙他却有印象。
不止他,扬州龙川县的大多数人应该都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