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腊月的官道,寒风刺骨,飞涧踏云土。
马背上的人身披玄色大氅,鸦灰风帽将将盖住额前,撒鞭持缰极快地超过了周边队伍。
利刃般的风中,本是圆钝灵动的鹿眼浅浅眯着,细鼻薄唇被围脖拦了一拦仍冻得发白,可马上人加速的劲头仍是不减,势必要在今日之前穿过郑州。
马蹄声一路快响,终是在日落前来到了城关。
马上人这才勒马放慢了速度。解了身上的厚衣,长长呼出一口气,风帽一揭便露出了莹白俊美的脸和圆圆的发髻,引得来往关口的人纷纷侧目,原来这人竟是个纤瘦女郎。
女郎摸了摸怀中的文引,又看了眼地图。此次西行约四千里。自东京出发,途经“京西北路-永兴军路-秦凤路”三路,出了秦凤再往西两千里便是玉门关。
这前三路她还算熟,往常京西一路的州县图或是公文传递大多是她负责,而她曾同何衍去过永兴京兆府,那次走得急,俩人一路换马风驰电掣,三日便赶到了。
最远的是凤翔府和兰州,但东京往来京兆凤翔两地的驰道修得极好,驿站也多,一路走下来也算顺利。
这前两千里不算什么,只是出了秦凤的河西之路她却是从未走过的。不晓得前头路况如何,若是雪大结冰那就麻烦了。
因为找孙遇良还算是个急事。昨日唐祁与何衍交谈了半晌,她也窝在怀里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依着二人的谈话,这孙将军带着三万兵跑了可有了小半年了,最近才刨除了上山落草、北向脱逃等可能性,终是在河西一带摸索出几个可容纳三万人的地方。
而太子似是有意要把孙遇良给招揽过来,所以才一直催着他派人去,得先找到人,再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但从昨日唐祁那一付不甚在意甚至有些轻慢的语气来看,他好像对这个事并不怎么想管,只是依着上头的意思办罢了。
可对她这个菜鸡来说,这已不是个简单的任务了,那可是带着三万人不知所踪的将军。既领了这个命,若不把事儿办好,又有什么脸面见人呢?
她瞧了瞧天色,前两千里也就是师傅领进门了,后两千里就各自修行吧!
正这么想着,身后传来一声娇腻地呼喊:“阿鸰姑娘,等等我!”
刘溪鸰稍提缰绳便调了头。大风之中,模模糊糊瞧见一团鹅黄正努力朝这儿逼近,身着黄衣的小丫头赶着匹小棕马滴滴答答的走来。
等那团鹅黄渐渐显眼后,她才扯了扯嘴角:“你还真来了?”
“西行途远,既是同路,不如结伴呢!”女郎一笑,刘海飞动,红扑扑的脸像是一颗苹果,她身着黄白相间的风沙罗裙,扬手一挽发辫,手腕上的绿松石镯子煞是显眼,便是那听禅楼的酒肆娘子樱樱。
二人自有一番缘分。
去年在西渡山下初见时,这个少女细细软软柔柔弱弱,声音甜腻得仿佛十来岁的幼女,叫人心生怜爱欺侮之心,所以差点叫那刘大公子骗钱骗人。[1]
后来在听禅楼酒肆遇见,成为酒娘的她声音又不大一样了,只娇不弱,听着耳熟却难以分辨,好几回才认出来。
自盘算着跑路起,刘溪鸰便想着法儿的偷摸钻空溜出唐府。一日下午,她去了马市,不知怎得又碰见了樱樱,才晓得她家是西域大宛的。
大宛自古盛产宝马,她自小就见过不少。所以除了做酒娘,时不时还会来马市上给人看看马做做护具来卖。别看她年纪轻个子小,会的活计倒是不少。
于是二人客气一番,笑说若是时候赶得好那便同行。
昨日在街上一遇,刘溪鸰随口一说要去西边找青梅竹马玩,没成想人家竟然真来了。
刘溪鸰面上这会倒没了异色,只是奇道:“为何这时候回去?不怕你叔叔捉你嫁人了?”
“跑得时候差不多了,家里那么多姐妹,怕是早都换人娶了!”樱樱咯咯笑道,“我爹既然晓得我的决心,再逼我我不能再跑?”
巧了,她当初也是因着要逃婚才从家中跑了出来。
不过她逃婚可跟刘溪鸰这个惯犯不一样。她逃,是不喜欢她那凡事都要指指点点的叔叔硬要撺掇她爹把她嫁个老土包子。
刘溪鸰一笑:“也是,你跑这么远,他们也不能干等着,男方总得给个交待的。”
“男人嘛,娶谁都一样。我又不喜欢他,他又不认得我,五十大几了,比我爹都大,我图个啥!”
都一样吗?这话可叫一个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虽然跑了的是她,但一想唐祁说不定也会这样,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快和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