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吁短叹,越说越气。后头跟着的弟子都拎着剑憋笑,江白拿着根糖葫芦路过,对着他们摇头,咂吧两下嘴说:“好好的试炼,怎么闹成这样子?一点名家风范都没有,看把你们自个儿给炸的,乌漆麻黑。”
“谁说我们没有风范了?我们招式还没出完呢。”天南星抖开木剑上的灰,霍地摆出个起剑势,“北鹭婆娑。”
江濯还在呛灰,扒着不惊剑,接道:“志、咳……咳,志平灾凶。”
迦蛮没动,他们拖起大师姐,摇摇晃晃地凑完最后一句:“剑摧万恶,浩然正气!”
江白笑倒:“大哥,你快看他们,脸都跟抹了锅底灰似的,不像婆娑门徒,倒像杂耍小鬼。”
“你咒诀背完了吗?还有空在这里笑话起别人来了。”江月明没收了江白的糖葫芦,转头又问他们三只,“你们师父呢?叫她过来,我也要说说她,竟由着你们这样乱来!”
迦蛮往后仰头,半死不活的样子:“师父——”
天南星道:“师父早跑啦。”
江濯闭目,索性往后一倒:“天杀的简化诀……”
三只因为施了太多次破嚣而力竭,于是一头倒一个,都装起死来,任由月明师伯唠叨不休,谁也不肯起来。江月明大怒,左右拎着江濯和迦蛮,背上又背着天南星,边骂边将他们扔回住处。
江濯睡得很好,醒时天还没亮,他下床喝水,水是热的,他疑心是师父来过,于是跑出门去瞧。
门外却是另一番光景。
白雾朦胧,天下着细雪,重楼高阁乌压压地铺出去,像棋盘上打乱的黑子。群鸟徘徊在檐下,远处隐约有浪潮声。
一个人正坐在栏杆上喂鸟,他的银发挑束起来,个头似乎很高。江濯看不到他的正面,便在他身后问:“鸟啄起来不痛吗?”
那人露出袖口的手骨节分明,只是指间有伤,看起来像火烧。他刮着鸟的背羽,声音漫不经心:“还好,我已经习惯了。”
一只红鸟飞到江濯肩头,他抬手,学着那人的样子抚摸鸟的背羽,然而鸟立时化作了几簇火苗,由他的指尖向上舔舐,随后经过他的全身,变作松垮拖地的白薇王袍。
“小心,”那人不知何时托住了江濯的手腕,动作极轻,犹如蜻蜓点水,“我的火比这些鸟更危险。”
江濯目光错过两个人的手腕,朝下看,地是平如镜面的水,他身量颀长,早在跨出门的那一刻就成了个大人。
“瞧出来了,”江濯眼眸半抬,笑似非笑,“怎么把自己烧成了这样?这张脸……”
脚下的水面骤然消失,化作向上乱舞的雪羽,仿佛要挡住江濯的视线,但是江濯想要看的,从没有半途而退的道理,于是他反握住对方,偏要向前一探究竟:“这张脸我瞧着很熟悉,你是谁?”
栏杆一瞬间也化作了飞雪,他二人一进一退,只见白雾被风吹散,四周的楼阁逐渐变得更高、更多,当雨轰隆地下起来的时候,那人的衣袍也变成了通身的盔甲。
“我是你豹子的另一位主人,”头盔底下的人抬臂,从后钻出一只精神抖擞的花豹,“还是你魂魄相许的命中注定。”
江濯说:“什么魂魄相许?”
什么魂魄相许?
魂魄相许?
回音三响,只听“叮”的一声,好像珠子在碰撞,江濯骤然长高——并不是他身量变了,而是他腾空了。白绸从后绕出来,蒙住他的双眸,紧接着,他怀里一沉,凭空来了个琵琶。
“又中招了。”月式江濯看不见,只能靠闻,“现在是哪个你,御君?洛胥?太清……”
他将手一伸,勾住个毛绒绒的东西,对方说:“你怎么变成月神了?”
月式江濯胡说:“是你在做噩梦,快闭眼,把这段糊弄过去。”
只有小洛胥会在领口挂兽尾,所以摸起来毛绒绒的,他牵住月式江濯,很新奇:“这样式的没给我瞧过,只准大的那个看吗?我偏不要闭眼。”
月式江濯道:“你瞧吧,尽管瞧。”
对面却没回应,江濯眼皮微跳,下一刻,璎珞珠玉叮当乱响,月神被拽进某人的怀中。天海御君捉起他的手,拉紧了。
银甲冰凉,即使蒙着白绸,江濯也能感受到御君的逼近。雨沿着眉目往下滑,御君用戴着指环银链的手指给他擦雨,那微微带刺的触感从面颊揩到下巴,让江濯轻轻打起颤栗。
洛胥声音散漫:“要给谁瞧,他还是我?”
饶了我吧。
大阿金蓝红绿的四色珠清脆地响了一声,错乱的时空层叠归一,江濯却还是月神的模样,他腰间还在隐约作痛,只将鼻尖轻绕,在洛胥耳边不知死活地说:“给你,翻来覆去好好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