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命前来督刑的内侍一直候在院外,闻声音静了下来,颤抖着双腿走进小院,见到石世的尸身心内松了一口气,观石闵神色,大着胆子指了指身后小黄门手中托盘,“殿下,这刘氏……”
他还未说完,石闵的目光便如霹雳雷光射来,吓得内侍双腿一软下跪请罪。待石闵离去,他才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回宫复命。
石遵闻言,“你说什么?刘氏未死?”
乐平王苞挑眉向义阳王鉴耸耸肩,意思:看,我说得没错吧!
石遵正是心烦之时,石闵虽扶持他登基,但随着他龙登九五,也发现这个从龙之臣愈发难以控制,今他竟抗旨不遵,未取刘氏性命。此等妖姬祸国殃民,倘石闵再为刘氏所迷,岂非他日一大祸害?
他的心思,义阳王鉴只作不知,如今正是石闵得意之时,他懒得为一刘氏去得罪他。
乐平王苞难得有眼色一回,上前道:“陛下,臣有一计,可为陛下除此祸害。”
石遵一笑,上前俯耳。
一夜过去,信婉迟迟没有接应到刘阐一行,只有数十条尸首被人从建贤寺拖出丢入了乱葬岗,她心灰意乱,想去乱葬岗中查看,在石闵安排的眼线察觉之前,一人快步前来将她引入了暗巷内。
“蒲将军?”信婉神色一怔,认出对方形貌。
蒲健摘下风帽,冲她微微颔首。他本是想来打探刘长嫣消息,却在街口看到这娘子行迹可疑,仔细观察认出正是当初在邺宫所见刘长嫣身边之人。
蒲氏一族虽受石闵打压,蒲健想要知道建贤寺内中事却是不难,想到这里,信婉牵住他的衣袖,“将军可知寺内中事?”
蒲健眼底布满血丝,有些默然,在信婉渴求的目光中,将打探所得告知了她。
闻知石世夭亡,信婉肝肠寸断,坚毅的一双眼睛热泪密布,她颤抖着又问:“那......那些前去营救的人呢?”
蒲健如实告知,信婉气色愈发不好,他并不知刘阐尚在人间,何敢想到那批营救的人中竟还有前赵太原王?
此地不是久叙之地,信婉擦去泪水,带他去了城西众人落脚的破庙。
蒲健没想到这里不仅有吐谷浑使者,还有国朝佛门大师。
法重正在佛像下打坐,木提与乐蓁等人已经等候信婉许久,见她领着蒲健一脸灰败归来,心知事情不妙。
信婉简单介绍了众人,道:“事到如今,我们只有走最后一步了。”
乐蓁视死如归,“我去!”
“不行,你不会武功,去了也是白死!”
“信婉阿姊,算我求你了,让我去吧!”乐蓁心痛跪在了她的面前,任凭怎么信婉怎么劝说都不肯起来,哭道:“我自小服侍十娘子,上邽城破的时候,她不顾自己安危一直将我护在身边,邺宫也是我执意要跟她去的。我这条命一直是十娘子的,是呼延家的,她临终之前我曾经向她保证会好好照顾公主、照顾小主子,现今小主子未能保成,我万死难辞其咎,又怎能放任公主不管。这些年,事事都是阿姊你挡在公主身前,我所做的事微乎其微,今公主蒙难,正是乐蓁尽忠之时,怎能退缩?”
“阿蓁……”
乐蓁摇摇头,“阿姊不必愧疚,我是心甘情愿的。你常年跟随公主身边,石闵等人多是识得你的,建贤寺你去不得。况且你有一身武艺,活着还能保护公主,还能送她离开,倘换成我,我可能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何况公主?你便当是在为赵国、为公主尽忠吧,我能做好的,相信我。”
信婉肝肠寸断,在她渴求的目光中慢慢点了头。
木提一叹,道:“乐娘子忠义,我等定竭力将太妃带往沙洲。有可汗与阏氏庇护,定令太妃安享晚年。”
信婉摇摇头,“多谢使者,使者能助我等,我等感激不尽。只我主子尚有未了之愿,我等便不去吐谷浑了,倘被石遵发觉,前往沙洲索人,于襄国公主亦是麻烦。”
一直沉默的蒲健问:“那你们打算去往何处?”
“辽东!”
蒲健眼皮一跳,想到旧事,乱了心神。
夜中,宫中诏令请武兴公石闵入宫赐宴。他兴致缺缺,奈何石遵亲自相诏,不得不从,便于寺中换了朝服。
他近日一直歇于此处,寺中女尼也早习以为常,听安令首之命为其准备了沐浴热汤。
寻常时候,安令首皆会亲自带人送汤过来,今日却是两个面生的女尼,石闵问:“你们主持呢?”
两个女尼正是青春年少,观石闵俊美风流之态,虽是佛门中人,亦免不得少艾有羞,低头回了住持正在午课,不便前来。其实她们心里也奇怪,不过送个热汤,何须住持前来,她们虽是出家人,到底男女有别。
石闵未言,挥退了二人,沐浴更衣后起身前往邺宫。
临出门时,正遇安令首带着法重、法和与一个女尼前往刘长嫣的小院,三人于廊前驻足对其施礼。
石闵问:“听人说,你正在午课?”
安令首神色如常,“是的,久不见法和与法重师侄,与其坐而论道,便把时辰忘了。”
石闵的眼睛淡淡在法和与法重身上扫过,问:“你带他们去哪里?”
安令首道:“刘太妃精神似不大好,殿下不是常嘱托贫尼与其讲经?她在宫中时与两位师侄相交甚好,贫尼带二位师侄过去,想是能慰其心肠。”
石闵不疑有他,放几人前去。待行至几步,他又叫住几人,饶是法和已成得道高僧,一颗心在此刻也被狠狠揪起,他看法重一眼,法重古井无波,心道这回可要被他这个小师弟害死了。
石闵绕过二人,指了指女尼手中食盒,“这是什么?”
法重面无表情道:“皆是刘檀越爱吃的寺中糕点。”
他信手打开食盒,几样点心一览无余展现在石闵眼前。
石闵意味不明地一笑,“她一朝废后,不信佛道,何以是你佛家檀越?难道还指望修得五功德不成?”
“刘檀越不信佛道,却常年布施,怜悯僧众,五功德自可得之。”
石闵大笑,“和尚是在诳孤吗?她是名远四方,却非众生叹誉,矫诏杀臣不能称于众中无所惭愧,名位已失则无敬仰欢悦,智慧有些,却算不得出众人之上,唯一可得者,恐也只剩了个命终之后生天之上,何敢称五功德?”
法重依旧古井无波,“出家人不打诳语。”
石闵深觉这和尚有趣,他拂袖出门去,“出家人不打诳语,更不应过问红尘中事。师父记住此言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