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令首心觉不妙,待几人入静室内,室外防守果然调动加重,可见石闵起了疑心。
她虽早已做好了准备,可乍然接受他不相信她这一事实,心底还是有些悲凉。
刘长嫣昏昏沉沉躺在榻上,乐蓁摘下尼帽,上前唤了她几声,迟迟不见她醒来,哭道:“三位师傅,这可如何是好?”
法重上前,拨开她的檀口,将一枚黑色药丸喂入她的口中,苦涩的味道令刘长嫣皱起眉头,她在睡梦中慢慢咽下,气息逐渐平稳。
安令首道:“娘子莫急,贫尼自有退路。”她躬身掀起眠床及地长褥,推开脚踏,软毯之下,正现出一条漆黑密道。
乐蓁眼前一亮,“事不宜迟,三位师傅快带公主走吧!”
“可是你……”法重欲言又止。
乐蓁摇摇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公主好,奴婢便好。”
安令首道:“两位师侄放心,待平安送出刘檀越,贫尼自有办法与武兴公周旋,救乐娘子性命。”
法重点点头,与法和上前抬起刘长嫣,一前一后将其送入密道。
正当几人忙于撤离时,室外忽然传来内侍宣旨,石遵有诏:着即赐死刘长嫣!
安令首闻言大骇,忙出门为几人争取时间,道:“刘太妃病重,武兴公殿下下令让其于寺中好生修养,何以有赐死诏书?”
“大胆!”内侍呵斥,“陛下有令,刘氏矫先帝诏书,谋害先燕王,论罪当诛!武兴公殿下纵有大权,何敢忤逆陛下?”
安令首心神慌乱,石闵方才出门,这赐死诏书即达,想是石遵心中生疑,故意将其支开来取刘长嫣性命。她情急之中想着应对之法,不妨身后浓烟冒出,静室起火,迅速烧起满室火光。
她与传诏内侍皆骇然,忙叫士兵前去救火。
火光中,一声凄厉嘶喊响彻云天:“石遵杀吾儿,夺吾性命,吾母子二人死后必有雷震宫廷,烈火焚銮,以雪我母子之冤。”
慌乱救火的禁卫闻声皆踟蹰,因那泣血诅咒心生恐惧。
火光照亮安令首动容的一双眼睛,她知道那是乐蓁的声音。
石闵的亲信在得知宫中降下谕旨时,就抢先一步去了宫中寻石闵,石遵兄弟几人与石闵宴饮正酣,他闻讯一脚踹开身前几案,不顾石遵喊叫,公然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离开大殿,一路策马出了宫闱,疯狂奔向建贤寺。
平安坊中,一众王公子弟聚马游走。
蒲坚信马由缰,与几人诉着闲话,远远望见自御门奔袭而来的快马时,嘴角一冷,悄然给了一位交好的世家公子一个眼神?
那世家公子甚有眼色,对身旁同游的一位清秀少年道:“二郎,那不是武兴公殿下吗?这般快马着急,是要去往何处?”
石胤已经多日不见父亲,闻言立马来了精神。早前父亲在外纳了外室,经久不入家门,母亲为此寒灯冷坐,独自愁思,好容易平定邺中,父亲得陛下重用,家中水涨船高,父亲又一头扎入建贤寺那女尼那里,母亲哪里还坐得住?整日以泪洗面。
石胤素来受宠,亦知孝道,已是寻了父亲几日了。尊父帏内之事他做儿子的不好多言,但总能请他回去见见母亲。想到这里,他立刻驱马赶了上去。
蒲坚摸摸马背鬃毛,跟同伴佯称家中有事,悄无声息退出人群。
那厢,石胤正拦了石闵叙话,见是爱子,石闵也耐住了性子,谎称一句有急务就要奔走,石胤好容易寻到父亲,哪里肯依,他自小就得石闵宠爱,索性大着胆子拦住父亲回府看看祖母和母亲。
石闵正是性急,一时怒极,一鞭子抽在了石胤脸上,“滚开!”
石胤年岁不大,何曾见过父亲对他这般疾言厉色,当即泪下,同行的一众王公子弟正策马过来,见父子起了冲突,纷纷围上来说和,劝武兴公息怒云云。
暗巷里,蒲坚佯装疼痛般揉揉自己的俊脸。他就不信,石闵能打自己儿子,还能把这些王公子弟全揍了!
眼见仇人吃瘪,他顿时心情大好,哼着小调便回了府。
熊熊烈火染红天际,也映红法重和蒲健的一双眼睛。二人默然将刘长嫣抱上马车,蒲健郑重将一封通关文书交到法重手中,他最后看那沉睡的女子一眼,对信婉一行道:“余下路途艰险,有劳信娘子和诸位师傅一行了。”
信婉和法重对他郑重拜别,与释道安和法和一行踏上行路。
一行人入幽州后分别,法重拜别了相伴二十载的师父、师兄弟,一路向北长行而去。
法和叹口气,背起包裹,随释道安向着相反方向开始未知的传道远行。
石闵赶至建贤寺时,静室已是一片灰烬狼藉。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厉声质问,如一头即将发狂的猛兽。
安令首尤是往常从容闲静模样,淡淡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
“石遵、石苞。”他咬牙切齿地从唇间呼出这两个名字,眼中皆是杀意。他早就应该想到,今日之事不是巧合。盈天大火映红他的双眼,他望着遍地残迹,很久后问:“清弋,你说她真的就这么死了吗?”
安令首没有回答,双手合十对他一礼,淡然离去。今夜过后,她依旧是世人眼中思致渊深、神照详远的安令首。曾经她以为,此生青灯古佛,匪惮勤苦,可得修立,便是她于人世所幸所终。直到那年,风流不羁的少年自她身前打马而过,遥遥低眉一笑,令她动了毕生未撼之念,她便开始质疑,少时所立不羁人间之愿可是因不曾亲见红尘之故。现在这红尘她见过了,也确实不念了。
刘长嫣母子死后,石遵即下诏尊生母郑氏为皇太后,立妃张氏为皇后,因其无子,以故燕王斌子衍为皇太子,以义阳王鉴为侍中、太傅,沛王冲为太保,乐平王苞为大司马,汝阴王琨为大将军,石闵为都督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
五月甲午,邺中忽起暴风拔树,震雷倾天,雨雹瓢泼不止,大如盂升。雷击宫廷,晖华殿火灾大起,及诸门观阁荡然无馀,乘舆服御烧者太半,金石皆尽,大火连绵月余乃灭。
宫内谣言遍传,皆言刘氏母子索命,那日火场中刘氏临死的诅咒传遍邺城,诸王公皆心绪不安,石遵连日不能安寝,即命内外戒严,以安人心。
时沛王冲镇蓟城,闻石遵杀石世自立,对其僚佐道:“石世受先帝之命,石遵辄废而杀之,罪莫大焉!便是其敕内外戒严,孤也要亲讨之。”
于是留宁北将军沐坚戍守幽州,沛王冲亲率众五万自蓟南下,传檄燕、赵,所在云集,比至常山,拥众十馀万。石遵闻讯不安,忙下诏安抚,沛王冲行军至苑乡,遇石遵来使赦书,道:“皆吾弟也,死者不可复追,何苦互相残杀,吾归便是了!”
其将陈暹道:“彭城王篡弑自尊,罪大不赦!王上即便北还,臣也要南辕讨个说法。待臣平定京师,擒彭城王,再奉迎王上大驾。”
沛公冲心生不忍,乃率兵继续前进。
石遵遣王擢再以书送沛王冲,沛王冲不听。武兴公石闵力主征战,与李农等率精卒十万讨之,战于平棘,沛王冲大败,赐死,坑其士卒三万余人。
至此,石赵陷入石闵专权时代,皇室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