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真,祖籍安定,少时才能出众,出仕辽东,历任平州别驾、奉车都尉、冗骑常侍,先后侍奉慕容廆、慕容皝、慕容儁三代君王。他与慕容恪政见相同,性情相投,一贯引为忘年交。
对于慕容恪要给他送女儿的事,皇甫真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主要他稀罕的不是女儿,是女婿。二人将成翁婿之好,情谊大增,皇甫真设宴与慕容恪一番畅谈之时,慕容儁正启程去龙翔寺。
慕容儁是入夜时分微服来的,刘长嫣临时才得知,显然这位燕王殿下并未告知慕容恪,刘长嫣并不慌张,活到她这份上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慌张的,随意理理衣裙便侯着了。
慕容儁一入门,便见一人长裙如岚立于窗下,闻他声响,静静转身露出一张意态天然的明净容颜。
慕容儁一怔,对方微微颔首,嗓音清晰道:“见过燕王殿下。”
这是慕容儁身登大宝以来第一次有人见他不行跪拜之礼,那种不拘俗世如何,我自是我的高贵模样,倒让慕容儁有些不知道是谁在接见谁了。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燕王殿下思路劈叉,算了算这刘氏算是与他同龄,比他四弟还虚长小半岁,可瞧这容貌风华,也不过双十出头的模样,当真不像与自己同岁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新蓄的胡须,老脸讪讪,最近日理万机,过于操劳了。
这一次会晤时间极短,慕容儁几乎是入夜即来,天黑即走,慕容恪知道后赶来问刘长嫣二人说了什么,刘长嫣只一笑,摇摇头,其实二人几乎啥也没说。
慕容儁回到和龙宫翌日就下了赐婚诏书,可见这次会晤结果如何了。
慕容恪独身多年,今得赐婚皇甫真之女,可谓当朝喜事,慕容霸闻讯,第一时间去恭贺了他四兄。
皇甫真为晋人士族出仕燕国,平日行事一贯低调,今忽然得以联姻天子亲弟,得无数人艳羡不以,平日里也难得露出窃喜之色。皇甫夫人亲自去龙翔寺将刘长嫣接入了府中,将她细心安置,二人相处如何暂不必表,皇甫夫人却是欢天喜地而来,眉开眼笑而去的。
高夫人年事已长,身子不如从前,为此慕容儁特地嘱托可足浑王后亲自操办慕容恪婚事,对于他的千叮万嘱,可足浑王后再三应下了。见慕容儁那上心模样,她不由吃醋埋怨,当年他们二人成亲时,都不见王上这般。嘴上说着是这么说着,一应婚礼事宜,可足浑王后准备得十分用心。
是年冬,除遵照鲜卑旧俗,慕容恪特以中原六礼之仪迎娶刘长嫣,并遵魏晋王侯妃主娶嫁旧俗,以皮马为庭实,加以大璋,用绢三百匹,赠酒黍米面各十斛,亲猎大雁为聘。
自入辽东,刘长嫣断续病了几场,她养于皇甫真府上,慕容恪军务繁忙之时亦多会前来探望。慕容儁打算开春伐赵,便将慕容恪的婚事定在了这年秋天,但因刘长嫣身子,慕容恪一再推迟到了入冬才举办婚仪。
见慕容恪对刘长嫣诸多上心,皇甫夫人常于人前夸赞。
刘长嫣闻言,总是静静一笑,清影玉容倚在床榻,不多一言。
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每每总觉得过去的二十载光阴若黄粱一梦,而眼前的一切又比梦境还不真实。
她在失落中迎着新生,病弱中面对满眼喜气盈门,度过了这几个月,迟来二十年的大婚终于到了眼前。
这些年她如一丛芦苇浮荡在烟波江面,飘零的命运不知随时将被风转向何方,只是当那只温暖安稳的手紧紧将她牵在掌心中时,那暖热触觉一瞬间便驱散了她心底万千不安。她由衷感念上苍,在风雨之后,留了这样一个人于光阴清明之处待她。
新婚次日,刘长嫣正式拜见了高夫人。慕容恪等她二十载,高夫人又何尝不是盼了二十载的新妇,她眉目和善,动容地喝了刘长嫣敬上的醴水,亲自将她扶起,今能见儿子与所爱成夫妇之好,她只有满心欣慰。
除了高夫人,对于慕容恪和刘长嫣成婚之事,最开心的莫过于慕容儁了。就在二人大婚当夜,慕容儁悄悄去了宗庙,对着他老父慕容皝的神位絮絮叨叨到子夜,不外乎是让慕容皝在天有灵安心,在他英明神武带动之下,他四弟终于成亲了,他父王没干成的事他干成了,他很是得意,将来燕国在他手中定也会蒸蒸日上。还有就是这刘氏看着虽年轻,到底岁数不小了,就算能生,十有八九也会影响他四弟的子孙数量,要请他父王和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多多保佑他四弟多子多孙,这般优秀的血统不绵延子孙为大燕效力,实在可惜云云。
两个近卫在门外守着,简直以为要不认识自家王上。
辽东的冬季不比邺城,十月下旬便已飘雪,寒风卷起车帘时,飘入几点雪花,刘长嫣身子一激灵。慕容恪收好车帘,亲自为她盖好身上白毛狐裘,看她神色恹恹的,关切问:“可是身上不舒服?”
刘长嫣摇摇头,“不碍事。”
她无大碍,只是素日常感身上无力,想是尚不适应辽东气候吧。
慕容恪凝眸看着她淡然的眉眼,心下洞明,他黯然一叹,将暖炉中的炭火拨了拨,为防烫手以软绸套子包好了,放在她手中,与她大体说了燕国宗室和宫中状况。
刘长嫣打起精神细细听了,他们二人大婚后初次见宗室,她可不能让慕容恪折了面子。
慕容恪与诸兄弟间关系一贯融洽,便是不融洽,他也不打算让刘长嫣为他穿梭于宅院后宫,周全内闱,只将慕容室宗族的大致状况说了。
最后,他一顿,刘长嫣偏头问:“怎么了?”
依他的性子,莫不是还有仇人?
慕容恪摸摸她的头一笑,锦帽貂裘之下,俊美风流无拟,“无事,人多之处,必有是非,倘遇不善,不必理会。”
刘长嫣似是而非地听懂了,却不明慕容恪口中的“不善”为何,她正欲问,车马停了,侍从打开车门,巍峨肃穆的和龙宫已在眼前。
二人下车步行入宫,至前朝与□□分隔的右掖门处分别而行,慕容恪前去觐见慕容儁,刘长嫣则被内侍引去了可足浑王后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