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气氛颇有些压抑,沈宁音喝茶也不说话,前世每次见面,都得沈宁音来打开话匣子,人家也是爱答不理的。这次她可不会热脸贴别个的冷屁股。
阮老爷事忙,也没甚闺阁后宅的谈资,阮太太原还端着,可过了一会儿她便坐不住了。
“你那几个兄弟姊妹,大的两个管着铺子,三姐嫁了人。小的兄弟在学塾里……”
听了阮母干巴巴的话,沈宁音放下茶盏,笑着点头。说她没规矩也不至于,可态度模棱两可的,并不亲近。
阮太太心里很不爽利,她平日里管着府邸事务,外头来往也多是捧着的,这会儿遭了冷遇,却说不得,更拒不得。
她的情绪一时就有些上脸。
阮老爷咳了一声提醒,阮太太这才移开了目光,笑着继续道:“秀仪在家的,你们年岁相仿,应该能聊得高兴,不如叫你秀仪妹妹领你去熟悉下环境?”
沈宁音略略抬眸,心下倒是想起了这么一号人来。
阮秀仪,在阮家算是个特别的存在。阮家豪富,阮老爷自然也有那江南商贾的臭毛病,年轻时很养过几个瘦马。
这些女子身世凄惨,自小遭受非人折磨,每日只吃得半碗稀粥。虽然身段袅娜,六艺卓绝,但寿数短、身子弱。按说是要绝了子嗣的。
偏偏其中有个花名艳伶的是个例外,阮老爷很是疼宠,在阮太太跟前也十分懂事,哪怕跪瓷片跪到膝盖血肉模糊,也不吭半声,执礼恭敬,万般柔顺。
阮太太从恨极变为怜悯,就抬了做姨娘。哪知道,那艳姨娘后来竟破天荒怀了身孕。就在阮太太心下猜疑的当口,她偏又得了上天恩眷,生的是个闺女。
艳姨娘算是为数不多,拿着一手烂牌,却一路越活越好命的一个苦命人。
是任何人都要羡慕一句好命的。
但经历了前世,沈宁音却是最可惜她。人在泥潭,心向光明,坚韧至极之人,连老天都垂怜的女子,偏偏生了个白眼狼。
阮秀仪坐在绣敦子上正绣着嫁妆。丫鬟走过去,喊:“秀姑娘,有客来。”
绣花针一下子扎破了指尖,阮秀仪连忙含至嘴里止血,忙慌慌站了起来,她一双眼睛似猫儿,漂亮,带着几分怯。
“这位姐姐是?”阮秀仪打量沈宁音。
沈宁音也在看着她,丫鬟没什么好脸色:“这是昌平侯府二少夫人,宁音夫人。”
因是从沈家出嫁,阮家也没认回闺女,阮家人便只称她的名。
而阮秀仪,因是庶出,原是没排进排行里头,称一句秀姑娘,是看轻的。
但沈宁音前世偏巧知道,阮秀仪恨毒了这称呼。
阮秀仪脸上闪过一抹怨恨,咬着桃花般的红唇,脸上堆了个不自然的笑容:“二少夫人。”
沈宁音脸上摆出个惯常的微笑:“叫我姐姐便好。”
阮秀仪从善如流,沈宁音便朝一旁的兰香示意,兰香送上去一串红玛瑙项链。
看着那红艳艳的玛瑙首饰,阮秀仪目光再落于沈宁音脸上时候,带上了七八分羡慕,余下的,皆是贪婪。
“多谢姐姐。”
阮家是商贾家庭,阮夫人手段高,阮家子女都是从她肚里爬出来的,唯独两个例外,一个沈弦思,被错当成嫡女养大,要什么给什么,唯一的幺女,养大后又是上京大官的闺女。于情于利,都是一贯的宠着。
只有个阮秀仪。
最是合适拿来卖了得利益的。
阮夫人在这方面,从来都是敲骨吸髓将一切榨个干净。
前世即便是阮夫人亲女的沈宁音,没养在膝下、还身败名裂,照旧没什么好下场。更遑论阮秀仪这个妾生女。
可偏偏阮秀仪看不透,一心只想跟着阮夫人。前世的艳伶赐了她两次性命。第一次是拼着性命生下了她。
第二次,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拼了半辈子的贤良名声毁去,也要拦着阮夫人将女儿秀仪记在名下嫁出去。
艳伶爱女儿,为了她付出一切,却被白眼狼闺女背叛。阮秀仪嫁给艳伶精挑细选的女婿后,时常找母亲要东西。每次趾高气扬地拿走母亲攒下的体己,还要被阮秀仪视作侮辱,只会给艳伶更多的辱骂和伤害。
沈宁音有时候觉得,艳姨娘比自己前世更傻,却又更无解。
有哪个母亲能从母爱里头抽身?
从那么小,那么软糯的小包子一点点倾注血汗养大的孩子,谁又会主动地防备,主动地放下?
沈宁音有多可怜艳伶,就有多不喜欢阮秀仪。
过一会儿,便有小丫鬟来传话。沈宁音注意到那丫鬟刚走到门口,阮秀仪的脸色就难看起来。
“秀姑娘,姨娘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