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阮秀仪蓦然从杌子噌起来:“要我说多少次!你滚远些!”
丫鬟白了脸色,不知所措地看向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沈宁音。
阮秀仪大约也是意识到自己言语粗鄙,失态又失礼,她连忙惊慌失措地捋了下肩上垂落的青丝,道:“姐姐,是丫鬟们不懂事,我怕她惊扰了你,适才情急之下才……我这就把她撵走。”
阮秀仪说着就吩咐贴身丫头去撵人。
那丫头刚走了两步就给人拦住了。
春渠面无表情站在丫鬟跟前,也不让路。将才沈宁音只给了个眼神。
阮秀仪堪堪愣住,不安地望过去时,见沈宁音勾唇露出个笑:“母亲让妹妹带我熟悉下家里,正巧艳姨娘要同妹妹说话,我也没见过她,就同你一道去瞧瞧吧。”
沈宁音站起身,几个打扮得极称头的丫鬟簇拥在她身边儿。阮秀仪原本听着艳姨娘就烦,这会儿沈宁音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只得硬着头皮点了头:“……好。”
艳伶名字招摇,住的地方、脾性却大相径庭地很低调。说一句人淡如菊也不为过。
她也算是为数不多不争不抢本性良善之人。前世沈宁音给人作践,下人们捧高踩低,唯独艳伶不曾落井下石过。
甚至前世在沈宁音备受冷遇独自落泪时,是艳伶不声不响给她递过一盒酥饼。
如今想来,大约是整个府邸能叫人瞧不起的也就庶出女阮秀仪还有个沈宁音。艳伶看着那时的沈宁音,想起了女儿吧。
从来只有着锦的鲜花,却唯独雪中的炭火,最叫人记得清晰。
阮秀仪看着那院墙,眉头掩饰不住蹙紧,眼底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即便沈宁音如今的地位任谁都能瞧出来地高,也抵不过阮秀仪此刻的不适,她僵着笑容:“姨娘就在里头,不如姐姐自去拜会吧。”
“你不去?”沈宁音不动声色。
阮秀仪抿着唇,移开了目光:“姨娘喜静,我等姐姐拜访完自会去。”
春渠道:“太太吩咐了姑娘带我家少夫人去各处看,可没叫少夫人自己逛……”
“这……”阮秀仪眉头越皱越紧。
春渠只当是她慢待自家主子,思忖着便是逼也得逼着她领路。不过也没等春渠在说话,沈宁音已经抬手阻了。
沈宁音笑容温柔:“不妨事,我自去也行。”
她原也不耐烦与这种人多待。
沈宁音举步进了院子,小院并不大,跟阮家别处就像是两个阶层。
冷清、独立。
若说外头的繁华、琉璃翠瓦,似空中楼阙,这处地方却难得有点人间凡气。
院子角落辟出了一个小鸡舍,瘦削的妇人正坐在凳子上喂鸡。
沈宁音走到近前,那妇人才似将将察觉般站起身来。艳伶五官清丽绝俗,肤色白净,只是三十多岁年纪脸颊上的肉已然凹陷下去,看起来愈发显得精神疲乏。
沈宁音上前两步,扶着她,脸上笑容带了两分真心:“艳姨娘,我叫沈宁音。”
阮家没有养恩,前世更没给过她温情,沈宁音介绍自个儿时候没有用阮姓,她丝毫不见压力。
略略提了下自己同阮家的渊源,沈宁音下细打量,艳伶并无什么情绪波动。
她便知,艳姨娘是个通透的,阮家种种,她一直都清楚本质。
可惜的是,艳伶能看透旁的,却终究灯下黑,没看清自己的女儿。
沈宁音暗自决定,这辈子,她须得叫艳伶看清楚阮秀仪的嘴脸。
“秀仪约莫是没想明白。”艳伶听闻阮秀仪不肯同来,嘴角压抑出几分苦笑:“那吕郎中是个好的,她只是还没嫁人,等嫁过去了,她就会知晓那人的好。”
艳伶没看错人,沈宁音前世是听了一耳朵的,那吕郎中家境殷实,又有挣钱的手艺,家母早逝,吕家人口简单,倘使阮秀仪肯好好过日子,也能过的。
只是,阮秀仪没了记在嫡母名下的名头,又有沈弦思这个曾经的养女风风光光的前情在,她只当艳伶自私,非挡着她的好日子,样样都要跟人攀比,吕郎中赚的钱再多,又哪里比得上阮家的大手大脚,生活上更是差着昌平侯少夫人沈弦思不知多少。
最后吕家给阮秀仪败光,吕郎中苦劝不果,阮秀仪就日日想着回家逼着自家母亲给。
沈宁音后来离开姑苏日久,只收到个不起眼的信笺,说了一桩家丑,艳姨娘在一年冬日上吊自戕了。阮秀仪逼死了母亲不算,还拿艳伶的死卖了一回惨,在娘家讨了百两银。
“姨娘说的是,秀仪妹妹往后定会明白的。”沈宁音笑着顺嘴应和。
艳伶不会知晓,阮秀仪嫁过去后,不会知道丈夫的好,更不会知道母亲的爱。
她只会怪上天不公,怪母亲不慈,怪自己没个好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