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一个乞儿,与我们无冤无仇,没理由自己上来找死。”
似乎句句在理,他憎恶地看了眼身下人,紧绷的小臂渐渐松了力,岑柏这才长出一口气放开手。
岑九安眼尾上翘本就有些显凶,如今脸上沾了污血怒目圆睁更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长靴踏进雪里留下深深的痕迹,他一步步逼近人群,面色狰狞嘶吼道:“我爹娘从军数十年,难道只因为一次败仗便将他们的全部功劳抹杀吗?”
“他们是忠烈,是大齐的英雄,岂容你们这些鸟人说三道四!”
“侮辱我爹娘的人。”岑九安振臂向后一指,赵三瘫软的身体已经覆上层薄雪,“都与他一个下场!”
总归他在京都的名声不好,既是如此再臭一点又何妨。
没有人敢吱声,生怕被抓住成了下一个不知死活的赵三。
“怎么不说话?”他举着血红的拳头,环顾一圈,咬牙切齿嗤笑道,“是因为带头的‘死’了?”
若是他爹娘活着,哪能任人骑到头上作威作福。
前脚灵柩刚抬进府中,后脚宫里就来了圣旨。
说是皇上甚为心痛,追封、供庙一个不落,还为他爹娘择了处风水宝地下葬。
岑府上下已换了白纸糊的灯笼,灵堂两侧笼里的烛火摇曳不定,惨淡而微弱的光映照出两道孤寂的身影。
熏香混合着恶臭在空气中蔓延开,即便已经铺过草木灰吸味,岑九安还是没忍住胃里反出的酸水。
他匆忙跑向院角,一天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只剩黄绿的胆汁翻涌上来,腹中绞疼。
鼻腔很干弥漫着苦涩,他捧起一抔雪凑近,湿润进入肺部勉强好受了些。
再回到灵堂时,岑柏跪在蒲团上揉了揉眉心,语气中尽是担忧,“小安,既受不得便先回房吧,爹娘定然不会怪罪的。”
供桌上香烟袅袅升起,笼罩了两处并肩的牌位,他捂着腹猛地跪倒在地,眼神黯淡无光,“爹娘好不容易回家,明日又要下葬,我该送他们最后一程。”
“饿了吗,我差人做点你爱吃的,自幽州回来你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日只吃一顿身子怎么受得了。”
他摇摇头,咽下口中分泌的酸水,苦涩蔓上舌尖,“罢了,没胃口,也吃不下。”
“哥,你今日的话什么意思?”
岑柏低头轻叹一声,声音低沉而沙哑,充满了痛苦:“虎落平阳被犬欺,不知是哪家挑拨,待赵三醒了再盘问吧。”
“若是爹娘还在就好了...往日从没人敢对我们说三道四。”他闭了闭眼,鼻头发酸却是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他还想多说,管家急匆匆地冲进来,大惊失色道:“长公子,您今日带回来的人死了!”
岑九安满眼错愕,迷茫地伸出双手呢喃,“难道是我...”
“怎么回事?”岑柏瞬间挺起脊背,掩在衣袖下的拳头猛地攥紧,语气急促。
“那人不像受了内伤,七窍流血倒像中了毒啊!”
管家脸上肥肉随着说话的动作颤抖,岑九安心里一惊,下意识要起身,被只关节泛白的手按了回去。
“小安,你守着爹娘,人是我带回来的,我去看看。”
他为难地转头看着两口棺材,又望向岑柏,对方带着不容拒绝的口吻:“你就在这里,别怕。”
岑柏和管家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一个人跪在爹娘灵前,脑子里尽是乱麻。
从前在爹娘的荫庇下他从未感受过这些腌臜事,爹娘一走仿佛所有狂风骤雨都袭向了他与哥哥。
可...他们的敌人不是北越吗,为何会如此。
北越。
一想到这两个字他不由得双拳紧攥,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终有一日,要杀尽北越士卒,收复割让的领土!
心中的漩涡吞噬着一切美好,脑中只剩下无尽恨意和怨念。
风声有些呜咽,似是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
岑九安素来怕鬼,但这一刻却是无比希望爹娘能回来。
大抵是听到了他的呼唤,寒意自身后袭来,仿佛有只冰凉的手掠过脸颊,棺材两侧的白布幔骤然垂落。
许是饿着肚子跪得有些久,撑起身时竟是眼前发黑缓了好一阵。
他咬着虎口不敢抽噎出声,生怕惊着某些东西,小心翼翼伸手去揭一侧孝堂布,还是只有两块牌位。
渴求的心坠入谷底,否定了方才心中所想,手却是不自觉抚上牌位上的字,一笔一划道尽了半生。
他本以为哭了一日已经流不出泪,此刻又湿了眼眶。
岑九安索性将两个牌位揽进怀中,冰凉的木板贴近颈窝,心里也发着寒,只有泪是滚烫的。
若是不小心把牌位摔坏了,他爹定是要从棺材板里爬出来,揪起鸡毛掸子再打他一顿的。
他胡乱想着,手忙脚乱地把怀中的东西放回原位,爹揍人可太疼了。
衣料蛮横地擦过眼角有些发疼,岑九安吸了吸鼻子,掀开幔布,门前赫然站着一个人。
他没有注意到脚步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走近了看少年眼下的红痣格外显眼,与他记忆中的模样渐渐重合,不过少了些稚气。
他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阿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