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什么啊。

木川懒得回复，拐过一个街角之后，房子的砖头占据了大半视线，地上能看到影子，余光中好像又什么东西立在那里，她刚抬眸去看，那东西就消失了。

“你看见其他东西了吗？”木川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她发现黑暗的道路中央仿佛站着一个人影，看上去像是站着，实际上却是在行走，并且不是前行，而是在用缓慢的步伐后退。人的脚步声，踩过黑夜的声音，物体倒地的声音，一串若隐若现的杂音。

奇犽并未注意到人影，他非要问出个所以然，转身的时候甚至撞掉了路灯边的一块大理石砖。

石砖滑落，在少年的目光追随下直直坠落，房子周围建有一圈没有加盖的混凝土下水道，成堆的落叶在里面腐烂，石砖如果掉进下水道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声音。但不巧，它正好落在下水道边缘，撞击到混凝土之后才滚入腐烂的落叶堆里，顿时响起了石块与混凝土碰撞产生的清脆声响。

奇犽转过身去看石砖的位置。

不过零星几秒的时间。

坠落声中似乎混进了别的动静。

木川只听见了风声，再也捕捉不到任何可疑动静。是错觉吗？难道她产生幻听了？可是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黑暗中，她感到背后蹿过一道冰冷的电流，花坛附近有什么东西反了一下光。

木川唯用右眼角看到刀锋。

它像火焰一样向两人凌空飞来，从容地悬在空中。

她的眼睛把画面告诉了身体，身体发了信息给下丘脑，叫它把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激素释放到连接下丘脑和垂体的短血管中，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激素使得垂体把促肾上腺皮质激素大量注入血流中。

血流之中有些促肾上腺皮质激素到了肾上腺，那里一直在制造和储存糖皮质激素以备急用，肾上腺把糖皮质激素加到血流中。它们遍布全身，把糖原变成葡萄糖，葡萄糖是肌肉的食物，它能帮助木川像野猫一样转身逃走或者像兔子一样躲到安全位置。

这时候刀光近在咫尺了。

到现在为止，木川体内一切活动都符合人类的正常运作程序，但是身体采取的防卫措施中，有一个却是没有发生过的先例——她的身体违背了大脑的指令，肾上腺素使心脏跳得像防盗警铃，在眨眼的瞬间，她撞开右侧的奇犽，刀锋原本落下的位置从少年的心脏变为她的肩膀。

长长的刀剑刺破皮肉，顺着木川的肩头直直砍下，手腕断裂，和奇犽被迫绑定的整个右半边身体飞了出去。深红色的血漫延一地，红黑色血迹四下飞溅，把周围的道路都染红了。

木川仰面倒在地上，她的胸口被染得通红，肩膀被切断，还能看见血肉模糊的断面，身旁掉落着被染红的右半截身体，红眼睛凝视着昏暗的天空。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少女的右半截身体撞到篱笆后弹了回去，在刀锋再次向奇犽扑来时，他的视野还残留着她溅出来的一片血红色。

肾上腺素使银发少年的大脑即使还未完全理解现状，大脑当机之下，也采取了最正确的防御姿势。他蓝色的瞳孔在抬起的瞬间迸发出野兽般的凶光，如利刃一样向着来者刺去，绷紧的肌肉蓄势待发地做出杀手的攻击架势，他一个箭步上前，改造后的手指甲变得尖锐，狠狠刺出。

……

…………

躺在地面的木川慢慢地缓过气来，她刚刚一瞬间被疼晕了，因此一开始还不能从容反击。感觉自己越长大，忍痛的能力就越差，也许是成长的代价吧——她这么苦中作乐地想着。

她的视线有点模糊，勉强撑着左臂从地面上抬起身体，看见不远处和奇犽打得难舍难分的家伙：对方抓着一柄长剑，个子不太高，但动作却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形，蓝黑色的中分头短发，狭长的金色眼睛，是幻影旅团的飞坦。

原来是被这家伙捅了一刀。

奇犽明显是占了下风的，也许是由于战斗经验不同，过于年轻的少年人和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的流星街强盗还是有一截距离。幸亏这里的磁场导致不能用念能力，奇犽与生俱来的天赋几乎弥补了两人的经验差，他的腰部和肩膀都流着血，眼底却不见丝毫怯意。

木川唯叹了口气，爬到自己的右半边身体旁边，很艰难地试图拼回碎成几截的手臂，原先缠绕手腕的头发也因为手腕断开而散落，刃口锋利异常，就连冷却服也无法构成阻碍。她慢吞吞地脱掉已经裂成两半的冷却服，沿着手指、手腕、手臂、肩膀，一路往上拼肉块。

不远处的奇犽在刀刃抵达脖颈的时候已经开始精疲力竭，幻影旅团的盗贼对着年轻杀手的喉咙划下一刀，鲜血喷涌而出，但银发少年却不偏不倚地伸手握住刀刃，不顾刺破的手掌和被切割成肉条的皮肤，右手终于穿透了对方的心脏。

至此，突如其来的袭击终于拉下帷幕，一场不拖泥带水的战斗，胜负的双方在不到一刻钟就已经揭晓。

木川靠着路灯柱子，看见终于倒在地上的飞坦，他的胸口一带一片赤红，毫无疑问死掉了。他的尸体周围喷溅着大量的鲜血，左上方两寸之处，还掉了一把他的武器长剑。

奇犽受伤不算重，他虽然累得够呛，但还是第一时间朝着木川飞奔，脸色难看得要命。

“喂，你——你还好吗——”他嘴唇有点颤抖，好像还有点不知所措，“好多血……怎么办，你还活着吗？”

木川嘴里还在涌出温热的血，她用左手抹了一下嘴唇，稍微费了点劲露出笑容：“没见过血吗，真是大惊小怪。”

她满不在乎地开着玩笑，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的脸平静地看着他，浑身浴血的身体歪在路灯前，说话是微弱的气音。奇犽心中瞬间滋生出一种像是懊悔又不像懊悔的感情，这种感情被愤怒所取代，那种“反常心态”再次出现了，他顿时勃然大怒，而且怒不可遏。

沉默了一秒，他听不出情绪地说：“骗子。”

明明说了不管遇到什么事，只要有危险她就会把他的手砍下来自己逃命……骗子，他再一次被骗了。

“你别想太多，我就是不想看见自己右手拖着一个尸体而已。”木川说，“毕竟我死不了，但是像你这种贫弱的普通人遇到这种伤肯定直接去世。”

看着少女随意的模样，奇犽的眼神黯淡下来，然后无所谓似的望向一旁，扯了扯嘴角说：“是吗。”

“好了，你快走吧，我现在暂时想坐一会，你有点碍眼。”她摆摆左手，一副嫌弃的样子。

骗子。

大脑清醒，理智回神，感性却在拖后腿。

奇犽的嘴唇微微抖动，木川的视线却投向天边，赤红的瞳孔注视着在坡路两端并排的灯光，如串珠点点，向天空伸去。她的目光好像是一座桥，从地面架到天上去。

他的头脑一阵灼热，眼眶开始酸涩，大脑也不听使唤了。

他想到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当再次看见她的一瞬间，孩童时期曾经那么长时间的接触，明明是离得最近的人却从未关注她过去的愧疚和自我怀疑，那么长时间也没有听到她主动开口介绍过去的安全感缺乏，同时涌入心底。

“为什么……”银发杀手终于失去冷静，僵着脸崩溃地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压根就没把我当成朋友过，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还是一直在说谎，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

他每说一句话，牙缝间就挤出颤动的声音，脸上的肌肉在抽搐，急迫的喘气混着强行忍住怒意的微表情，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陷入癫狂。

岌岌可危的关系。

就算想靠近，也总是隔着最后的距离。

就算想听所有的事情，也还是束之高阁。

——只有在幻境中，才能见到会说「我好累」的木川。

木川唯垂下头，不知不觉间，她沉默了数秒：“……你不是准备杀我吗，那何必再继续追着我问问题，现在你就可以下手，然后从这里走开，也不需要听我说什么所谓的「实话」吧。”

奇犽的声音不自觉抬高，他更生气了，膨胀的怒气让脑袋嗡嗡作响。他就像失控的野兽，气急败坏地扯着木川的领子，不顾她身上的血迹：“既然你不想活了，我现在就成全你——”

“我早就说了不要大惊小怪，我又不是特意为了你才受伤的。”木川唯看着他的眼睛，两人的脸凑得很近，双方都情绪上头，胸口起伏得很厉害。

奇犽闭了闭眼，看上去快气疯了，他毫不犹豫地拽住她的左肩，将人重重地按在地面，就这么和木川对视。他拧眉，嗓音有些粗粝：“你是在挑衅我吗，明知道我在生气还说这种话，事到如今还在说谎，你到底想搞什么啊！”

他目光灼灼的样子让她更胃痛了，她忍住把视线移开的冲动，面对气疯的银发少年，只能迎上他的目光。

“……”木川终于放弃了兜圈子，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重，“奇犽，我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她红色的眼睛里沉淀着无声的疲惫：“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至今为止我们俩的事情，还有未来。”

从争吵打闹开始的关系。

【会变成什么样呢】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这段关系的终点应该通往何处】

“因为你这家伙跟我一样，没办法做到绝对的坦诚。虽然我也会想，算了就这样装作没发现裂痕也挺好，躲开或者维持现状也不是不行，但只要我想起过去的事情，就会在脑子里浮现你的脸，然后立刻开始问自己「他是不是在恨我」「他看起来也不太好」「他找到想做的事情了吗」。”

孤独的反义词是爱。

“就算我再怎么假装不屑地鄙薄着爱，可其实还是会感到良心不安。”

她看着他，发现眼前的少年从最初的生气表情转而变得有点不知所措，他似乎在确认什么，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梭巡。奇犽那副故意不去看她的别扭神色终于沉寂下来，逐渐出现了无奈，他慢慢地平静下来，安静地盯着她。

她说，“我还是会好奇大家的现状，好奇你的喜好，你新认识的朋友、新的生活……这样一来，根本就没办法彻底割裂嘛。”

奇犽一动不动地听着风声，少女攒着眉心的苦笑表情把他再次唤回眼前的现实。他松开按着她的手，抿着嘴唇挤出一句：“你…果然不擅长交朋友啊……现在看来我也是……”

木川叹了口气：“真是两个笨蛋。”

为什么他们非要绕这么多圈子，要跑到这种地方才能好好地说出真心话呢。

“我还是想听那句话。”他那双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眼底的情绪却格外灼热，“不是道歉的那句话。”

于是木川唯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我们能重新成为朋友吗？”

有什么猝然改变了。

奇犽睁大眼睛，顿了顿，片刻后才伸出手和她击掌：“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