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川唯露出的那个表情在奇犽看来颇为无赖，明明都是已经成年的人了，她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好整以暇地摆出开玩笑的姿态。他的目光刚好和她碰到一起，他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眼神挪开。
他喜欢这家伙的原因……当年也不算一见钟情，只能说是后来的相处过程中才开始在意——何况以木川的性格，她那种面对注目习以为常的态度，不清楚是迟钝还是惯性无视的态度，估计未来也不会提起这个话题。
不论是在港口城市、飞艇上、洞穴内等所有场合，她都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被人盯着看本来只是小事，但很多落在她身上的都是毒焰般的视线。
他大概也是其中一员。
正如木川所说的那样，会出现这种情况，除去男性本能，剩下就是等价交换了。她的能力致使她得到他人的关注，但因为观众良莠不齐，所以会受到反噬。不知道是奇犽的错觉还是偏见，他总觉得但凡是盯着她看的男人的眼睛，都含有一种特定的意味。
她就像被观测到的恶魔板岩一样，冷峻又锋利，本身绝对不会带有引诱的魅力，但却由于旁观者自身的观念，给她贴上了“轻浮”“想入非非”的标签。
光是从这一点上，奇犽便能够理解她偶尔流露出的傲慢和冷淡。他稍稍换位思考一下，就不免为她感到烦躁，毕竟谁也不喜欢时时刻刻都有人在脑子里胡乱设想自己，这种像枷锁的侮辱也是促使木川性格如此的原因。
如果没有遭遇命运的变故，她大概会像他曾经在街道上看见的那些普通女孩一样，生活在海洋性气候的阳光下，和朋友讨论流行音乐和电视剧，为喜欢的明星争得面红耳赤，过生日父母给她买了蛋糕，去逛街和男朋友喝同一杯饮料……是毫无坎坷的正常的人生。
而现在，木川唯无聊地靠坐在窗边，她两只脚蹬着地，让椅边晃晃悠悠地翘起，整个人都是那种懒洋洋的状态，相当随意地在发呆。
奇犽不可避免地将眼神落在她伸直的腿上，膝盖绷直的肌肉形状、优美白皙的小腿弧度，还有被裙摆遮住一半的大腿——当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不对劲后，他立即侧过身，努力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象甩开。
即便知道这种联想是和他人无异的糟糕行为，但「喜欢」的情绪总不受控地伴随着更深入的东西。
是青春期都这样吗？
还是爱和性之间无法分离？
奇犽只能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忍不住又盯着她看，他明明拥有非常冷静的自制力，在爱情面前还是像被冲昏头脑。坚硬又百毒不侵的心脏，现在却仿佛巨大的铁锚，正疯狂抵抗着海水的侵蚀。
铁锚沉入海水淤泥中，被橡胶轮胎、啤酒瓶盖、生锈的铁管等沉积物环绕，而漂浮的海藻微微摇曳，宛如少女红色口腔内的唇舌，暧昧的雾霭飘散在暖意的海水中。
为了永久停留那一刻而溺死也在所不惜，死亡正在心底向他献媚。
去亲她肯定会被揍的。
但那个时候……说不定呢……
他甚至卑劣地在心里提前设想好了，如果在亲她之前吃她给的草莓糖，那么今后她每次吃这种味道的糖都只能想到他了。
奇犽犹疑不定又变个不停的脸色让木川忍不住瞥了他一眼，银发少年上一秒还在翘着嘴角傻笑，下一秒又纠结地皱着眉，不知道他在苦恼什么，面色由阴转晴，然后自顾自地陷入思忖。
这人在搞什么？
木川唯想吐槽但忍住了：“你要不要——”去睡觉。
奇犽的瞳孔缩了一下，他大概是有些吃惊的，然后望向她，语速很快：“什、什么？真的吗？现在可以吗……这样不太好吧，大家都在啊，你好大胆！”
他嗓门突然变大，导致原本睡着的乔都隐约翻个身，其他人或多或少也动了一下。木川唯连忙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她压低音量，十分困惑地看着奇犽：“什么大胆？还有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
而且他整张脸都红了，反应特别大地撑着桌面，眼神还在乱瞄，嘴上作势在诘问，实则一副高兴得要命的样子。
“虽然麻烦，但如果你真的拜托我的话，也不是不行……”奇犽的面容流露出一种得意的窃喜，他轻快地弯着蓝眼睛，好像获得了某种胜利似的。
木川的表情看上去像被人硬塞着吃了一块胡萝卜，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银发少年迈开脚步，想都没想就走到她面前，他一手撑着木椅背，弯下腰俯身，木川唯被迫向后仰着。奇犽的额头几乎要和她挨在一起，他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接着直白地盯着她的脸。
离这么近又是要干什么？木川脸上的迷惑更深了，她满头问号地看着对方：“拜托？”
奇犽低声笑了出来，像电影男主角那样伸手要捧她的脸，他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是溺水的人，心脏砰砰直跳。木川躲了一下，她看奇犽就像在看突然发疯的同伴，震撼地瞪圆了红眼睛。
蓦然变得高亢的心跳仿佛鼓点，奇犽紧紧凝视着视野中心，少女粉色的嘴唇。她轻轻抿着嘴唇，一张一合地发出声音：“你说什么？不是要去睡觉吗，这个姿势也太奇怪了，至少和我保持一米的社交距离……”
他一个音都没听进去。
木川自然发现对方在走神，他那种侵略性极强的眼神很像要张口咬人的野兽，眼下的氛围实在很奇怪，她忍不住再度往后躲了一段距离，无法判断之后会发生什么，她终于用两只手拍在他左右脸颊上。
“喂。”木川唯强行让他回神，她蹙着眉心，“你有事吗？”
奇犽顿了一下，这才把目光移回来，怔怔的啊了一声：“……你说什么？”
木川很想说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但还是憋住了。她古怪地仰着脑袋，避免过近的呼吸，声音冷静道：“我说你就算有什么悄悄话要说，也不至于离这么近吧。”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她，下颌微微颤动，然后一种茫然的神色出现了。奇犽心烦意乱地迅速撑起身体，触电般后退半步：“没什么！”
他很想开口，嘴里的话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于是只能尴尬地假装无事发生，他的脸有些扭曲。
所以只是在问他要不要去睡觉而已吗！也太误导人了！
木川唯依旧是那副淡定的样子，她的面色稍显不解，可很快就叹了口气：“其实你是在担心你弟弟吧，虽然还是想把你当成小我两岁的男生，不过现在大家也都长大了，为了防止以后你喜欢的人误会，和我贴太近确实不好。”
“……”奇犽的眼睛开始冒火，“那你觉得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唔，像你弟弟那样的？看上去单纯可爱？”她漫不经心地猜测道。
摇晃的烛光里，奇犽觉得有匕首扎进他的心脏，刺得血肉生疼。他咬牙切齿地暗暗压抑怒气，非常不善地看着她，刚才的羞赧和得意也瞬间消失，只剩下强烈的黑暗情绪。
奇犽死死盯着她：“我不喜欢那种类型。”
“是吗。”木川唯摇摇头，“那我就猜不到了。”
他涌上一股奇异的任性，怒火中烧地开口：“你曾经说过我很容易就会变成单恋的男二号。”
“我还说过这种话？抱歉……不过奇犽这么优秀，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她一无所知地笑着祝福。
奇犽感觉自己在风化，他浑身僵硬，变成一块石头。即使早就知道她没有恋爱的打算，可亲耳听到喜欢的人发好人卡，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谢谢。”
他喜欢木川。
木川不喜欢他。
暗恋太痛苦了，就算她完全不回应，自己也还是喜欢她。要是前段时间见面时没有那么做就好了。
奇犽偏转目光看了一眼木川，她还是冷静、不骄不躁、漠然的样子，然后他生气的情绪慢慢消失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他喜欢的人太特殊了，与其指望她某一天能突然心动，还不如他更主动。
“我的意思是……”奇犽慢吞吞地重复，他在心里权衡了一会，很快继续道，“你说得有道理，你今年也十八岁了，和男生距离太近确实不好，容易被误解，我们几个虽然是朋友，不过毕竟男女有别，杰那边也要注意一点，你别总是和他们拉拉扯扯，包括乔。”
木川挑了挑眉：“嗯，我知道。”
于是他就莫名其妙地露出那种偷腥小猫般的表情，甚至堪称宽容地看着她，心情重新愉悦起来。
“所以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他开玩笑说。
“嗯嗯。”她有点敷衍地应声。
木川如此简单地胡乱答应奇犽，也是因为她的性格，即便在她看来没什么「最好」一说，但如果遇到较真的朋友，她也不介意哄哄对方。奇犽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敢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黑发少女折的几个糖纸蔷薇摆在桌上，借着昏暗的烛光，它们堆成星星图案，奇犽瞥了一眼，他用很随意的语气问：“能送我一个吗？或者教我折这个？”
“哦，当然可以啊。”她很好说话地点点头。
奇犽顺势再次走到她身边，他刻意保持着刚才所说的社交距离，然后再正常不过地接过草莓糖纸，在她的演示下慢慢折叠——他总是弄错步骤，看起来笨手笨脚的。
木川倒也不着急，她下意识凑过来，伸手告诉他下一步应该如何，奇犽垂着眼睛看她的脸：“你别趁机摸我的手，刚才还说会注意的。”
“我哪有趁机……”木川唯后知后觉地顿了顿，“啊，我的错，对不……”
她的话还没说完，奇犽就低头看她，眼中的蓝色似乎折射着微妙的光，然后他眨眨眼，露出些许无奈的表情：“没办法，谁让我是宽容的好人呢，你可以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