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元祯立在床尾没动,等人都走了,才慢慢靠着床沿坐下。蔺宁的呼吸很轻,轻到他必须贴近了才能听见,意识都不清醒的人却还在喃喃自语,褚元祯竖着耳朵听了半晌,只隐隐约约听见了“回家”两个字。
“你想回家?”褚元祯自顾自地开口,“想回家就快点醒过来,你醒了我就送你回家。”
话音落地,床上的人真的动了一下,像是听懂了似的。
褚元祯俯身打量他,像是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这个蔺宁与他的老师不一样,他的老师是位合格的执棋者,每走一步都会深思熟虑,而这个蔺宁一向冒失且肆意,只会随着性子横冲直闯。先前追查黄魏二人时,他明明骑技生疏却敢挡在自己前面,昨晚大殿上那么多人,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介文官出来挡刀,可他就是做了。
褚元祯没见过这样的人,在人人都如履薄冰的京都,蔺宁让他感到陌生又兴奋。
床榻上的蔺宁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皱的厉害,额发已被冷汗浸湿。褚元祯掏出帕子给他擦汗,又把那蹙起的眉头捋平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成竹端着药进来,“殿下,刚煎好的。”
“嗯。”褚元祯站起身,“你喂他。”
“我?”成竹有些吃惊。
“我又没做过这种事。”褚元祯理所当然地让出床前的位置,“快喂吧,颜伯都说了,只有把药喂下去,人才有得救。”
说得简单,这可是你的老师啊。成竹端着药碗,只敢在心里悄悄地嘀咕,他认命一般在床前跪下,用汤匙舀了一勺,那药在嘴边打了个转,又顺着唇角流了下去。再舀一勺,还是如此。
褚元祯挑了挑眉,“你掰开他的嘴。”
“这……”成竹不敢掰,“要不换个人来试试?”
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耍刀舞剑的他们在行,喂人汤药真是头一次。褚元祯出生便是个有人伺候的主子命,成竹既是近卫也是心腹,却很少做这种近侍的活。
半晌,褚元祯接过药碗,“我来。”
他以为这喂药是个轻松的活儿,自己试了两次,枕头已经湿了大半。
成竹在旁看着,叹了口气,“殿下,属下再去煎一碗吧。”
等屋门重新关上,褚元祯蓦地站了起来,他立在床边,一字一顿道:“这可是你逼我的,等你醒了,不要怨我。”说罢,伸手把人拽了起来。
蔺宁此刻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只能趴着或靠着。褚元祯让他倚在自己臂弯里,用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另一只手掰开他的下颌,嘴对嘴地给他渡药,他其实也不知道这样管不管用,只是幼时曾经见人做过,眼下无论如何也要试试。
蔺宁昏着,不能吞咽,褚元祯把药渡进去,再用手掌去顺他的喉咙,一直顺着捋到胸口下面,既要小心避开伤口,又要防止蔺宁呛着,如此反复了好多回,直至那碗药见了底。
成竹再敲门进来时,正巧看见褚元祯抱着人靠在墙上,俩人就这么亲密无间地挨在一起。
成竹开口:“殿下……”
褚元祯没看他,“把药放下,出去吧。”
快天黑时,刑部派了人来。
褚元祯走出屋子,看见侍郎沈随之立在院里。这个沈随之是褚元祯外祖父、宁家老爷子的门生,他来,说明刑部在审讯时很可能出了什么事情。
果然,沈随之张口就定了生死,“陛下震怒,要求尚食局、尚服局一干人等全部处死,内侍省李太保处死,连昨夜负责检查人手的羽林卫也要处死。这道圣旨若真的下来,那便是五十多条人命。”
褚元祯边走边整理衣袍,“怎会如此?魏言征不是也在吗?他素来是个沉稳的,绝对不会如此行事。”
“魏大人是在。”沈随之压低了声音,“魏大人与陛下吵了起来,魏大人想要彻查,陛下却只想结案。”
“父皇也是糊涂了,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用‘结案’做定论的。”褚元祯顿了顿,“曹德呢?”
“刑部已将尚食局和尚服局的人分开关押,将李太保单独关在一处。曹大人说,一切还等殿下前来论断。”沈随之引着褚元祯往外走,“马车就停在外面,曹大人现在坐镇刑部,魏大人也在刑部。”
“走。”褚元祯说着加快了脚步,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朝着后方望去。
成竹赶紧迎上,“殿下放心吧,属下在这守着太傅,若太傅醒了,第一时间给您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