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其他屋子没烧地龙,夜里会冷。”褚元祯将书放下,脸上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你睡外侧?还是里侧?”
“里侧吧。”蔺宁翻身上床,抓过被褥盖在身上,“我说怎么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原是烧了地龙啊,谁家入春还烧火,皇子的待遇果然不一般。”
“你不是怕冷吗?”褚元祯立在床前,手指压在内袍的衣襟处,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合衣躺下,“我冬日里也极少用,只有像你这般年纪的人,才会受不住寒。”
“我这般年纪?”蔺宁被气笑了,“我是七老八十了么?”
“老师今年四十有一,你顶替他来到这里,应该差不了多少。”褚元祯在外侧规规矩矩地躺好,这明明是他的床,眼下却觉得分外拘谨,“或许三十七八?”
“你才三十七八!”蔺宁登时飞起一脚,不偏不倚地踹在褚元祯身上,“老子才二十九!还是虚岁。”
这一脚相当实在,褚元祯本就是半个身子悬在外面,这一下踹得他差点翻下床去,蔺宁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了,俩人身形都不稳,顿时像叠罗汉似的叠在了一处。
屋内的地龙烧得起劲,蔺宁摸到褚元祯的手,掌心里全是细微的汗,他忙慌直起身子,“这不是巧了嘛,我可不是投怀送抱啊,更没想着占你的便宜,你——热不热?”
俩人挨得极近,褚元祯脸上的潮红一直蔓延到脖颈,说不热是假的。内袍的里衬早就让汗浸透了,经刚才这么一贴,一股燥热正在体内横冲直撞,他一把掀了被褥,“我想起来了,小厨房炖了银耳羹,我去拿过来。”
等他再回来时,俩人面上都已恢复如常。
蔺宁抱着汤盅,“我其实喝不下了。”
褚元祯自然也喝不下,这银耳羹是他把人拎起来现做的,来回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可体内的燥热丝毫未减。
“我说。”蔺宁把汤盅放回桌上,“我瞧着你也睡不着,与其大眼瞪小眼,不如咱俩聊聊天?”
褚元祯正好不愿上床,顺势拉过一侧的文椅坐下,“你想聊什么?”
“就聊聊你今天为什么会去闫记。”蔺宁边说边坐正了身子,“这几日街头巷尾都在传,说你五皇子不日就要立为东宫了,结果陛下竟当众下了传位的口谕,你是心里憋屈,才独自跑去了闫记喝闷酒吧?”
褚元祯一怔,他没想到蔺宁会聊传位之事,眼中顿时黯淡下来。
蔺宁却笑了,“其实我更喜欢你做个闲散皇室。我记得你说过,你十分好奇吃到嘴里的东西是怎么来的,为此你还在山顶建了一处小院,闲暇时便去刨地播种、养鸡养鹅。单凭这一点,我就可断定,闲云野鹤的日子才更适合你,错失东宫也不见得是件坏事,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谁又能预知今后的事情呢?”
褚元祯有些触动,“你这是在安慰我?”
不然呢?蔺宁心道。他自认安慰人的功力不差,做教师那会儿开导学生的事情都是他来做,怎么眼前这人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呢?他想了想,又道:“我白日里说的都是真心话,来日你封王,我便随你一道去封地,这个太傅谁爱做谁做,而你也要像我这般看开些,九五之尊的位置再好,也不及‘平安’二字。”
这话听着有些熟悉,褚元祯看着蔺宁,“我外祖父找过你了?”
“确实找过,老爷子叫我劝劝你。”蔺宁双手一摊,“可惜我不是真正的太傅蔺宁,你也不会乖乖听我的话,老爷子算是白费苦心了。”
褚元祯笑出声来,“外祖父这次算盘打歪了,即便是老师亲自来劝,我也不见得乖乖听话。”
“你——”蔺宁一顿,“还想争?”
床头的烛火猛地抖了一下,似有夜风吹进。褚元祯起身将火灭了,拉开被褥摸黑爬上床,说道:“争与不争都一样,既然大哥一心想赢,那我便让他赢一次。”说罢话锋一转,“四更天了,再不睡,天就亮了。”
这场对话来得快,去得也快,蔺宁听得似懂非懂,却琢磨不透褚元祯到底在想什么。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这好像是咱俩第二次同床合睡。”
第一次还是在太行关的营帐中。
褚元祯沉默片刻,“这次的床宽敞。”
蔺宁笑了,“上次我也没挤你啊。”
“只是没挤。”褚元祯不满道:“上次你半夜起鼾,扰得我一夜没睡,这次换我先睡。”说罢真的闭上了眼。
蔺宁哭笑不得,撑着眼皮回道:“行,我等着,你先睡。”
话虽如此,但直到身旁的人起了轻鼾,褚元祯脑中仍是清明一片——压根儿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