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褚元恕才开口:“你的老师亦是朕的老师,朕怎会看不出来?自从老师问道归来,朕便发现他与原来不一样了,言语行事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连在御前回话的时候都多了几分圆滑。后来朕发现,你也变得不一样了,你对他……就如朕对皇位那般,你甚至会为了他来求朕,这确实是朕没有想到的。”
一旁铫子中的水开了,褚元恕给自己添上茶,又道:“不过,朕也好奇,天下真的有长得几乎一样的两个人吗?但这些都不重要了,朕与你说了这么久,也该说到正题了。”
褚元祯看向他,眼神中已没了笑意,“你已经得到皇位了,你还想要什么?”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①。”褚元恕说:“得到皇位还不够,朕还要永世为帝,为此朕需要一把听话的刀。”
“那你找错人了。”褚元祯一口回绝,“等加封的诏令下来,我便会动身前往封地,再不会踏入京都半步,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话不能说得太满。”褚元恕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似笑非笑地说道:“朕以为你给得了,不仅能给,你还会主动奉上。你若拒绝,朕便当众揭穿那个冒牌货的身份,冒充朝廷命官欺君罔上乃是重罪,轻者流放,重者处死,你忍心吗?”
这话实实在在地打在了褚元祯的七寸上,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你没有证据。”
“证据?”褚元恕嗤笑一声,“朕不需要证据,朕的金口玉言就是证据。朕说他是假的,那他就是假的,反之,只要朕说他是真的,那他就是天子帝师,是我大洺受人敬仰的太傅。”
好一个狂悖乖谬之言,但又是那样合情合理,褚元祯不敢反驳。此时此刻,在他的府里,他如坐针毡。
他在这一刻感到了烦躁,他重生归来,以为自己可以一雪前耻时,建元帝亲手将他赶下金阶,后来他不想争了,甘愿拱手让权做个闲散王孙,却发现自己连京都都出不去。
桩桩件件,都是事与愿违。
褚元祯低头看着手里的茶盏,莹润如玉的白釉瓷透可见光,普通人家自然用不起这样的东西,而正是这样的东西引得他们争斗,无休无止。上辈子为了所谓的权利无数人血洒奉天殿,这辈子他只想换取半生宁静却也未能如愿,是老天要他这样争斗下去,既然逃不掉,那便去掀翻它!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褚元祯抬起头,目光朝前望去,“我们不妨坦诚一些,你想除掉谁?李鸿潜被削了兵权,太后称病深居后宫,李家于你已不是威胁。你当下要除掉的人,应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若你我目标一致,就像当初对付李家那般,岂不是恰合时宜?”
“若目标不一致呢?”褚元恕反问。
褚元祯低头饮茶,没有答话。
“不如朕替你回答吧,即便目标不一致,你也会成为朕的刀。”褚元恕自信地说道:“朕赌对了,你就是会为了那个人再度向朕低头,那个人——朕倒是忘了问了,他与老师是什么关系?俩人竟长得一模一样。”
“闲聊到此为止。”褚元祯岔开话题,“你要我做你的刀,但好刀须得配上一块上等的磨刀石,这块磨刀石由我来选。”
“你想要什么?”褚元恕思忖片刻,“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还悬着,但朕不会允许兵权再次旁落,所以,兵部不行。”
“你做了皇帝,倒不如做太子时脑袋灵光了。”褚元祯奚落道:“我若举荐一个人去兵部,那他就是第二个李鸿潜,我为何要把好好的人往火坑里送?我要的人——”他顿了顿,“是顾本青。”
“内阁首辅顾本青?他今年六十有八,马上就是致仕的年纪了,你要他?”褚元恕不解,如今的内阁仅是整理下面各方呈上来的奏折,顾本青这个内阁首辅也是空有头衔,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轻易答应,“你容朕思考两日,再答复你。”
“好。”褚元祯应了,喝干了面前的茶水。
一旁铫子中的水已经凉了,主人也没有再添火的意思。褚元恕看了一眼,说道:“你这‘逐客令’倒是别出心裁,叫朕不得不走了。”
褚元祯这会儿也不装了,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与你谈话累得很,恕不远送。”
“五弟啊五弟,这才是你该有的模样,先前你毕恭毕敬地自称‘臣弟’,人前人后一口一个‘陛下’叫着,朕差点以为你转性了。”褚元恕站起身来,又回头望了一眼,“你即便是条毒蛇,朕也摸到了你的七寸,毒性已祛,养你就是养着玩罢了。”
褚元祯听了这话心里更烦,干脆两眼一闭,出声唤人——“成竹,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