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娘子,请吧。”
婢女行礼后示意,陆元珍顺着她的指示扫视周遭一圈,层层叠叠的护卫将这处院落围拢得严严实实,外头进不来,里面的人也轻易无法离开,隐约有钟鸣的声音和香烛的味道传来,想来这处位于寺庙之后的院子,便是她在陛下礼佛时制作绣画的地方了。
陆元珍顺从地跟着那婢女进到厢房内,里头除了一应绣画所需的用品之外,便是略显简陋的床铺和桌椅,一眼便能将屋内的情况看尽。
直到婢女离开后,陆元珍才现出几分凝重的神色来。
荷花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被她微微抬手制止了。
陆元珍这段时日让吴喜在外头为自己准备了数条逃离都城的路线,确保逃离的路上会有人接应,同时对可能存在的追兵起到一定的迷惑作用,另外重金转了许多手,拿到了数份路引。
陆元珍与吴喜在都城内并无人脉,能做到这地步已经是钱财在尽可能隐秘的情况下所能发挥的最大作用了,至于派人来将她劫出去,却是件过于棘手的事情。
毕竟没有人能够在见到皇帝的仪驾后还有胆子动手的,动手后也不一定能讨到便宜。
陆元珍猜想过在权衡之下受雇佣者或许会拿着定钱跑路,但在第一批埋伏在千山寺路上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后,还是难免感觉到头顶悬挂的刀刃离她更近了些。
为免加重荷花心中的负担,陆元珍并没有告知荷花此事,但要是事情进一步恶化……
陆元珍看向窗外,来回巡逻的护院衣着干净利落,配着长剑,行走间并无任何话语交流,脚步轻巧,身姿挺拔,与镖局出身的人有着很大的差别。
她从未想过深陷宫里这潭泥沼,对成为宫里深切体会到阶级压迫的绣娘职位更是没有丝毫意动。
如果这就是大令朝内所能给予她的权势,没有自由没有人权,那不如放弃,她所想要的生活,从来不是踩踏着别人的性命往上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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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所选的陆娘子的确是个福星。”
棋盘前,宁贵妃与弘玉翁主对坐着,黑白棋子在棋盘上错落分布,平和对峙之下似乎酝酿着随时一击毙命的杀意。
弘玉听到这话,笑着落下一子:“是,看来这儿不仅只有我能慧眼识珠,我听闻宁家近来同陆娘子交往频繁,想来也是看上了这块璞玉了?”
宁贵妃脸上笑意不减:“千里马难求,又何况是那样伶俐的孩子呢?”
弘玉:“是啊。可惜这匹千里马难驯,心野着呢,总想脱了缰绳离去,当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呐。”
宁贵妃落子后抬眼,看着对面弘玉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可惜了,千里马只有落在自己手中才是良驹,否则,便是带刺的毒果,需得整根拔出,以绝后患才好。”
宁贵妃慢慢收起了笑容。
两人算是交手多年,对各自的想法和行事作风都有所了解。
宁贵妃自认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只是这陆娘子从进了一趟宁家后,便不再是一枚单纯的棋子了。
所以说,感情的事情,还真是件亏本的生意。
宁贵妃叹了口气,不得不开始打感情牌:“弘玉,我知晓你的意思,只是这陆元珍是个难得好胚子,更不必说她那手刺绣的本事,脑子灵活懂周旋,留着她,对我们的益处更大。不如我让亭钰与她分说清楚,以后也好为我们所用。”
皇上在千山寺修行至多不会超过一个月,届时陆元珍最后一幅绣画成型,无论仪式成与不成,皇上都不大可能留她性命。
一个月的时间,她们所能完全掌控的权势终究有限,但就如同蚁穴溃堤,非一日所成,在过去做小伏低的日子里慢慢挖去的兵权和土地就是最好的证明,但在这特殊的关头,出其不意,避实击虚似乎才是获胜的要领。
可要留着陆元珍,便代表着她们需要在皇上动手之际出手相助,分散她们手中的力量,这不一定是件讨喜的买卖。
弘玉捻起一子:“你可知晓,那陆元珍在这半月里从不同人手中买了近百份地图。她一路托了许多人,辗转多个镖局,甚至让她手下姓吴的同市井无赖交头。单单我所知道的消息,便能画出不下三十条离开都城的路来。这样聪敏的人,在知晓我在她身边安插了耳目后,依然如此大胆行事,你当真觉得她会放弃离开的念头,为我们所用吗?”
宁贵妃微微一笑,知晓话赶话说到这里,不剖开说明白是达不到目的了:“既如此,我也不同弘玉你兜圈子了。这陆元珍入了我阿娘的青眼,是个有福气的。这人,我阿娘想要到手,我总不好让她在割了那许多家产后却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你该知晓宁家的情况,权势碰了嫌烫手,却对挣钱这事颇有心得。这政事虽说要铁血手腕,可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你觉得呢?”
弘玉听到这话,脸上笑意渐渐褪去。
两人平静地对视片刻后,还是弘玉先开了口:“你确定要留下这个隐患?一步错步步错,我们可没有重开棋局的机会。”
白子落下,发出细微的声响。
宁贵妃看了一眼棋盘,笑道:“布局固然重要,可对赌的胆量也得有,束手束脚,终究难成大事,不是吗?”
弘玉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露出几分笑意:“行。既已入局,那我便再同你赌一次罢。”
棋子再落,慢慢现出一副纵横交错,险象环生的胶着局面。
宁贵妃想到她那莽撞却不失真诚细腻的弟弟,露出几分狡黠来:“放心,你不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