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喜的情绪实在是令人费解,但他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人物,凡尘很快便将心中的这点疑惑给抛之脑后,专心应对床榻上靠坐着的皇上。
屋内是凡尘所熟悉的无尘香,能够将人的灵魂短暂地带入极乐世界,享受片刻的安宁和平静,是凡尘当初能在皇上身边栖身的宝物之一。
“凡尘见过陛下。”
凡尘在床边站稳脚步,双手合十,清润的声音在刻意的压低后带上了几分混杂着柔和的磁性,是他装腔作势的又一得胜之宝。
因为陛下的恩典,他无需跪地行礼,更无需同外头那群人一样,跪地求情,只为了见上皇上一面。
靠坐着的皇上紧闭着双眼,呼吸起伏微不可见,在过了片刻之后,才像是骤然从浓稠的梦境之中挣脱一般,突然急喘一声,从那种虚无的境界之中清醒过来。
凡尘对皇上这幅模样早已熟悉,并不觉得异样。
皇上如今用无尘香的分量越来越多了,几乎日日都离不得这香,那周身轻快的滋味,凡尘也时常沉湎其中,更不会想过劝诫皇上。
毕竟要成为宠臣,最要不得的,便是逆耳忠言了。
皇上空洞的目光渐渐凝实,他慢慢转头看向凡尘,鼻尖闻到了一缕似有若无的檀香,混杂在屋内的甜腻香气之中,竟让他觉得耳目清明了许多,人也坐直了起来。
“凡尘?”
这直接的称呼没有往日的敬重和期盼,自从陆元珍现身后,他的地位便不如从前了。
凡尘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低下了头,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皇上一切可好?”
“贫僧在清修之际忽感星宿异动,掐算后方才得知,是明堂星宿震颤,恐有灾星侵扰,危及皇上,故而匆匆求见,还望陛下恕罪。”
皇上皱起眉头,鼻尖那檀香的气味渐浓:“灾星?”
凡尘:“是,贫僧唯恐那陆娘子有异,来此之前特意算了一卦,却得知那灾星如今就在千山寺后山的无月岭上。此事蹊跷,还望陛下能派人去查看一番。”
皇上坐到了榻沿,确定了那檀香是从凡尘身上散发出来的。
或许是起卦时沾了线香的气味吧。
皇上无意识地想着,思绪被凡尘的话语所牵,失而复得的强烈喜悦忽然席卷了他全身,几乎要让他颤栗起来了:“来人!来人!快去!那灾星必定就是陆元珍!抓住她!给朕抓住她!啊!”
皇上的嘶吼被一声刺耳的痛苦惨叫所代替,那惨叫声短而急促,像是将他所有的力气都浓缩在了这短促的一声喊叫之中,一旁兀自出神的红喜被吓了一跳,站在他身旁以示亲近之意的凡尘更是被这一声惊得差点叫出来。
在两人惊恐的视线注视下,皇上大张的嘴和瞪大的双眼似乎停留在了那一瞬间骤然出现的苦痛之中,布满青筋的左手还紧抓着那床榻的边缘,右手正因为言语的激动而高抬着,整个人犹如一尊凝固的雕塑,双目转眼间便充斥了密密麻麻的血丝,眼球微微凸出眼眶,舌头渐渐垂落出口腔,接着,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将这几乎凝实的画面给打破了,仿佛铜壶滴漏直到这一刻才恢复了运转,那道明黄色的身体便维持着这僵硬而古怪的姿势,朝着地面跌落下去。
“陛下?”
“砰!”
外头听到声响后凑到门边的锦衣卫试探地询问着,却没能等来红喜的回应,正当几人对视着,犹豫是否要冒着被砍头的风险闯入门内时,屋里发出的巨响在他们的心头上用力敲了一记,登时,数人猛地撞向门扉,硬是将那紧闭的房门给撞开了。
“陛下!您没事吧?!”
锦衣卫们的视线扫视屋内一圈,立刻聚焦在那垂荡的幕帘之后。
“这……”
“快去叫御医!快去叫御医!”
红喜的声音终于在那闪着寒光的刀尖对向自己时喊了出来。
他迅速趴在了皇上身边,做出艰难托举的举动,又在凡尘试图搭把手时,用力将他推开:“凡尘刺杀陛下!快将其拿下!”
尖而细的嗓音打得凡尘头脑发胀,心头鼓胀的情绪更是在那似有若无的檀香和甜腻的无尘迷香之中无限膨胀和叫嚣起来,让他一瞬间竟感觉到了刺入心扉的恐惧感,这恐惧感在面对那源源不断闯入屋内,将他们团团围住的锦衣卫时达到了顶峰,一瞬间,他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想不了,只有一个念头在他的意识中被用力钉实了,那就是,逃。
逃!
逃!
他会死的!
他们在盯着他!
他们会杀了他!
他必须要离开这里!
“先将人拿下,再行……”
“啊——!”
“他要跑!制住他!”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随后冲入屋内的常林刚派人去找太医,他到底是顾忌凡尘和红喜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只准备让人将他们俩拿下,可还没等他将话说完,却见凡尘忽然大叫一声,身子猛地朝着持刀的锦衣卫撞去。
那人碍于凡尘的身份,连忙收回刀锋,可还没等其余人过去制服他,却见红喜也如同失心疯般,抛下陛下僵硬而扭曲的身体,朝着无头苍蝇乱撞的凡尘冲将过去。
两人登时厮打在一起。
“将他们抓住!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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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元珍带着荷花前脚刚将拿不住的十来个滇红色木牌丢到树下,后脚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惊得躲入林荫之中。
夜里的风带着混杂着泥土的草腥味,带动着林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陆元珍小心地拉住荷花,借着越拉越近的火光回头去看那急促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还没等她看清楚冲将出来的身影,便听到数声急切的呼喊。
“少爷!您慢点!再过去便是无月岭了!不能再骑马赶路了!”
“少爷!快停马!危险!”
“这儿有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