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榆这样想,也这样问出口。
宋雁书摸摸她的头道:“十岁不是孩子是什么?”
见两人神色不解,眼中有些震动,似乎从未被当做孩子对待过,宋雁书心中一阵酸涩。
连年战乱,让这些本该还在父母关爱下的孩子流离失所,孤身一人,苦苦求生。
北塞这些年阵亡的将士不少,他们留下的孩子都由父亲抚养,不少百姓也会在闲时无偿前往照看,这样的经历让他们显得既懵懂又成熟,虽然总是充满活力,力所能及地做活计,照顾更小的孩子,似乎已经是大人了。
但在偶然看见有父母关爱的孩子时,哪怕只是轻轻敲一个脑瓜的小动作,也能让他们怔怔地看上许久,每一次,他们眼中的憧憬和失落都像一记大锤砸向她。
是以宋雁书自懂事起就明白,这些孩子是宋家的责任,也是宋家的愧疚。
而在前往京陵城的路途中,宋雁书遇上了更多像这样的孩子,饥餐露宿,奄奄一息,暗淡的眼中没有半分属于孩子的天真希翼,只余死气。
在路过一个小镇时,宋雁书还看见了路边不少饿死的,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孩子。
种种景象在宋雁书心中堆积,发酵,膨胀,最后汇聚成了一种她也说不出的感受,充斥着她的内心,而在这股情绪的深处,还藏着一股怨恨。那股怨恨找不到出口,找不到方向,便悄悄对准她自己,对准她的无力。
是以即便知道文绣星榆有问题,她也无法像对待敌人一样,除之以绝后患。
因为宋雁书明白,她们还是孩子,她们无力决定自己的选择。
宋雁书道:“你若没有去处,便留下来吧。”
星榆愣了一下,正要欢欣答应,忽然停下来,看向文绣。
文绣看着宋雁书,道:“奴婢虽遇见了吕小姐,但吕小姐并未让奴婢监视小姐,只是……”
文绣犹豫了一下才接着道:“吕小姐与张小姐交好,张小姐又与小姐交好,若小姐真的与中书令站在同一阵营,奴婢希望张小姐能离小姐远一点。”
以免连累吕小姐。
宋雁书愣住,随即失笑,笑着笑着又有些心酸,她拉住文绣的手,“你聪慧,我一向知道的。”
宋雁书默了片刻,她想说什么呢?让她不要如此心重,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吗?
她说不出口。
因为她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文绣做不到,她也做不到。
宋雁书道:“上次你夜里出去,也是见吕小姐?”
文绣抬头,并不惊讶宋雁书已经知道,她点点头,“那日下午,我上街为夫人买丝线,遇见了吕小姐,只是她行色匆匆,来不及说话,便让我夜间去找她。吕小姐只问了奴婢的近况,听奴婢说一切都好,便离开了,并未说其他。”
文绣看向宋雁书,道:“只要小姐不为中书令做事,奴婢愿一世追随。”
在京陵城待了许多年,文绣看惯了讨好中书令的人,却第一次看见中书令全力拉拢的人,文绣隐隐感觉到,宋雁书会是可以对付中书令的人。
那样,吕家的仇便可报了。
而她,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星榆见文绣点了头,顿感有了支柱,在一旁连连点头道:“我也是,我也是。”
宋雁书失笑,又问了几句那黑衣人的事,但星榆只是上次离开时见方老爷对一个黑衣人点头哈腰,偷偷听了一句“一切听大人的”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星榆说完,又悄悄看着宋雁书的脸色,低声道:“上次不是我想回去报信的。”
见宋雁书看向她,她小心解释道:“因为我一直没传什么消息,好不容易上街,方老爷便派人来找我,将我抓过去逼问,奴婢刻意拖了一会时间,这才迟了叫钟承大哥的时间。”
宋雁书愣住:“上次问你时你为何不说?”
星榆红了眼睛,道:“我怕小姐以为是借口。”
来小姐身边这么久了,她都没有挨过打,她想永远待在小姐身边,是以被发现后以为要被赶回去了,怕得不行,当夜便梦到自己又躺在那个黑屋子的地板上,浑身是伤地仰望着那扇高高小小的铁窗,身边全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同伴在痛苦哀嚎,并在哀嚎声中渐渐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宋雁书安抚了她一会,道:“下次再有人来找你,你便说有东西要交给他,同他约个地方,回来告诉我,我去处理。”
上次星榆说了方府之后,她便让乔州去暗中打探了一番,得到的结果就是那方老爷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绸缎铺子老板,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她当时还在奇怪,为何商人也要打探她的消息。
星榆眼睛一亮,彻底抛下顾虑,重重地点点头,抬头向着宋雁书的小小脸上满是憧憬与仰慕。
宋雁书转向文绣,迟疑了一下。
她能看出来,文绣在吕家待了四年多,对吕家感情很深,而吕小姐还活着,她却说要继续留在她身边,恐怕是因为她看出来了中书令对自己的态度不同,想让自己对付中书令,为吕家翻案。
宋雁书道:“既然吕小姐与秋蕊姐姐交好,我不便与秋蕊姐姐来往时,你可愿替我送信,让吕小姐转告张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