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湖。
边上一圈“白墙”慢慢隐去,嘹唳余音消散在广阔天地中,最后一个暗红浪纹也晕淡开来,没入湖底,湖面清平如镜,照出黑夜里一轮孤月,虚的远的,触不到的。
一切如旧。翻覆无常都结束了。
瞪着眼守了整整半日的风维捶捶腰,终于能够松一口气。
可怜见的,明明计划已经一步不差都实施了,甚至超乎意料获得了更好的机会,怎得还这么大反应?难道露馅儿了?那他怕是巴不得……
“哎呀,现在可怪不着我了。”风维嘿嘿一笑,折扇一展,宽袖一挥,人往地上一坐,随手抓了把石子摆弄起来:“放心啊,这回就算你哭着求老夫也不会告诉你……”
***
第二日清晨,另有一位宫女来到小院,将他们带离医馆,沿路领向皇宫。
与昨日不同,从走出医馆大门开始,云枳二人受到的关注便不曾少过。更有甚者绕着弯上前来攀谈。
自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那位瑞王的状况,以及——
“长公主今早也去了南宫吗?”
唤玉芙的宫女憨笑着,答得却是滴水不漏,“无权知晓”之话术和着那羞恼嗔愧之神情,谁也不忍再为难她。
踏入宫门后,情形好了许多,起码无人再拿他们当垫舌石了。
又行一段,到挂着“南宫”的朱门前,玉芙转头福了福身,笑道:“李先生请,徐先生请。”
“李先生”礼貌回笑,“徐先生”提着药箱,略一颔首。
一刻钟前:“……不简单啊,这二位贵姓?”布衫人初抛话题。
“呀,上头好像交代过……可给我忘了,得罪得罪……都是按着院子请的,本来东西南北更简单嘛,我一路念着呢!结果脑壳太不当事,还是记混了,半天没找着,差点就误了时辰!还好半路遇见个姐姐,看我伸着颈子乱瞧便来帮我,三句话就指明了道儿,忒厉害!我这么个漏瓢脑袋真真羡慕不来!稍不注意就误事,误事就挨骂,万幸总能遇着善人……”
然而此刻玉芙不挠脑袋,只笑:“有劳两位大善人体谅,往后定当相报!”合掌再拜一拜,随即飞快拐过墙角,没了影。
昨日那位宫女缓步而出。“这丫头贯没个正形,先生莫恼,我早晚逮住她。”蓉嫣斥罢,又微笑着抬臂相迎:“请。”
纵观整座皇宫,此处的静极闹极非其他地方可比。翻医书的,端药的,守门的,问安的,进进出出,转来转去……偏偏这几十人似蜜蜂变得,言语悄悄,行动嗡嗡,又续续不断。
迎面撞上一人,虎须鼠相,又是一张正气凛然的瘦黑脸,外加大红官袍配着,最擅捕猎的猫也辨不出这是旁到哪一系的冤家。他突然拱手,大声打破嗡鸣:“瑞王之疾根深蒂固,久不见好,其中凶险旁人难以预料,容不得半点差池,望二位尽心诊治,早日复我大燕国威!”向着高处抬起的手摇了两下,他用角度补足了身量的缺憾,一双鼻眼俯视众人,喷出高层的气,甩着袖子走了。
蓉嫣轻声送别:“吴侍郎慢行,问余相安。”短暂停顿就此结束,大家还是各忙各的。
穿过熙攘的蜂群,步入深处安静寝殿,蓉嫣宽慰道:“不必紧张,治病这种事急不来。”
云枳点头。里面有人正往外走,那几位审慎地扫他们一眼,透露出警告的意味,他们的五官皱出长长短短的线,发衫潦乱,苦味逼人,浑身展不开的愁累。广大医士中最多的一类人。
殿内的奢华当属世间罕见,瑶宫宝岛更不比它剔透,神仙洞府不如它敞亮,四方摆着奇珍瑞兽,铺挂一律用得是金缎洋绉。侍立在侧的宫女已备好一切,榻边暖炉烧得旺,热气与药气覆盖了滔天的贵气,混着药味儿,抢占所有呼吸,榻上的瑞王一副睡容,面皮被蒸出两团酡红,晕及眉毛,但揉的时候许是掺了金纸,黄蒙蒙的,并不十分显眼。体格也养得好,全不似常年抱病那般柴瘦。
这当是大燕的未来了。
燕京阖宫上下仅有一位公主,于是不知远到哪里去的宗室子弟便中了彩——如此独一根,没得选。据说东宫太后当年以维系皇族亲缘之故,直接将七岁幼童封为瑞王,早早儿的就把他留在宫里亲自抚养,其恩宠之盛远超太后亲女。往后数年皇帝仍然无子,拥护瑞王的朝臣渐渐也更多了,十几载下来,可不就成了大燕的根本。
他们并未多看,把完脉,写好药方,片刻不停地被带了出去,擦着新一波往里
进的人离开。是面露期待的另一群医士。
看过那张千篇一律的方子,蓉嫣笑容不减,领他们到前厅与群蜂相汇,又介绍了书间、储药阁、药膳房,如常道:“有劳二位,今日便请留守……”
“长公主到!”一句高吟,所有人齐齐噤声、低头、恭身。
月黄裙裾包裹在白绒披风下,露出一点亮丽边角,随簇拥而近,一双眼略略扫过拐角处的蓉嫣:“起罢。”话音飘远,一行十几人迳直往里走去。
“祝夫人定了明日午时启程。”白珠道。
长公主颔首:“舅母可有什么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