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朔风城寂静地可怕,只有月光洒落在街道上,风吹过树梢,叶片沙沙作响,在这寂寥的氛围里显得更为诡谲。
纪柯忍不住靠近了贺修晏,他语气有些迟疑:“先生,我们真要去吗,听说那鹤府早就是个荒宅了。”
贺修晏低头看见自己的袖子被人攥紧了,他有些无奈,看到纪柯实在是有些害怕的神色,他斟酌道:“要不你先回去?”
纪柯闻言抬头看着他:“你要我走?”
贺修晏知道纪柯最讨厌别人拿他当小孩子,他拍拍纪柯的肩,宽慰道:“如果你不记得路,就跟我…”
谁料纪柯突然松开拽着他衣袖的手,他语速极快:“我记得”,然后转身就跑,边跑边喊:“先生,我在驿站等你。”
朔风城驿站是他们这几日暂时的落脚地,城中如今人口凋零,但仍有些百姓不愿去府衙,他们或许带病或许没有,但是贺修晏不愿惹麻烦,便寻了无人的官驿先住下。
贺修晏就看着他窜溜一下跑没影了,袖子上还残存着将才的温度,贺修晏面无表情地抚平衣袍上的褶皱,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们先前去了城主府,暗自探寻了一圈,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为了方便聚集这些百姓,鹤明甚至把周围宅子打通了,可是根本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贺修晏心中疑惑,便派纪柯寻着一府中下人旁敲侧击了一下。
纪柯告诉他,原来城中还有一个鹤府,是鹤明任城主前的住址,他后来搬到城主府,那里便荒废了。
远远的隐约看见了房屋轮廓,贺修晏心道,真够偏僻的,鹤明任城主以前竟住在城北,朔风城城东是最繁华的地带,而城西城北,便有些偏远萧条了。
城西大多是些贫穷的百姓,房屋低矮破败,街道狭窄,各色人士混杂其中,外城来讨生活的住不起城东的房子,便也会来城西落脚。
城北算不上好,但是相较于城西的拥挤热闹,那边更显荒凉,住的多是贫苦的读书人,但是采买不便,于是大多人还是更愿意去城西安身。
贺修晏走到鹤府门口,他停下脚步,垂眸看向撑着脑袋坐在门口石阶上的人,温聿一手拿着折扇自然放在膝上,另一手半握拳撑在额角,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此刻闭着,如扇的睫毛垂落,伴随着轻微的呼吸微微颤动,美人如画。
温聿似有所觉,他睁开眼,看到站于身前的贺修晏,眸中还留有刚睡醒的迷蒙之态,“你来了”,温聿声音有些嘶哑,语调很轻,像是熟人间的问询。
贺修晏掩在衣袍下的手指蜷了蜷,他看着温聿起身,挑眉:“怎么不进去?”
温聿揉了揉有些酸意的手臂,闻言看向贺修晏,有些嗔怪似地说:“我哪敢先进去呢,自然要等先生您一起。”
先生二字咬的有些重,扮柔弱书生这一条在温聿那过不去了。
温聿心里冷笑,他自然要等贺修晏一起,要是人真死了,谁还说得清呢。
温聿侧头望过来时,漏出侧颈,不知是不是天太黑的缘故,似乎没看见那道匕首留下的血痕。
贺修晏知道他还在记恨城外那一架,他摸摸鼻子,没说话,率先走到门口,门上有锁,贺修晏看着那锁,微微挑眉。
温聿走到跟前,也看见了那锁,他意味不明道:“还是新的呢。”
贺修晏目光有些沉,他拿出匕首,直接砍掉了那锁,抬手用力推开门,随即迈步走进去。
温聿看着地上那断成两半的锁,暗叹一声,好刃,他手无知觉地附上脖颈,又笑着摇头放下,他展开折扇,也迈着悠然的步子跟进去了。
“将…将军?”这声音细如蚊吟,但在寂静的宅子里依然清晰可闻,正要往后院走的贺修晏顿时停住脚步,他转头,看到院中井旁的一面墙上有个黑影,声音便是从那传来的。
贺修晏疾步走向那边,宋淳风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脸上已是一片灰败之色,但眼睛里却还有十分强烈的情绪,他看到贺修晏蹲在自己身前,眼睛有些发红,但他已经流不出泪了。
贺修晏心中哀恸:“淳风,你!这是怎么回事?”
不同于贺修晏的半路跨进军队,宋家几代忠良,全是英勇善战的将军,宋怀忠宠爱儿子,早在军中为宋淳风谋了职位,但宋淳风不想在父亲的庇佑下长大,他只想用实力证明自己,当初义无反顾地跑来朔风城,如今却…
宋淳风艰难地伸出手,贺修晏立刻扶住他的手,朔风的消息传到郢都时,宋怀忠还在平阳城打仗,若是宋怀忠知道此事,贺修晏眸色深邃。
宋淳风唇角干裂,语调有些涣散:“将…军,鹤…咳咳咳”,他突然猛的俯身咳嗽起来,贺修晏一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手下骨骼触感坚硬,怎么瘦成了这样。贺修晏眼中划过不忍。
贺修晏眉头紧锁,他说:“你慢慢说,此事可是与鹤明有关?”
宋淳风点点头,接着又摇头,他借着贺修晏的手极力抬起头,刚要说话,却瞥见站在远处的温聿,宋淳风瞳孔巨颤,他死死瞪着温聿,眼中有惊惧。
贺修晏察觉到他的异样,他没回头,只是握紧了宋淳风的手。
温聿没走近来,他遥遥看着二人,折扇轻轻晃着,他看到宋淳风的目光,语气有些轻佻:“怎么这样望着我?”
宋淳风垂下视线,他微微靠近了贺修晏,低不可闻地说了句:“杀…了他。”
宋淳风本来那次咳嗽就有些惊天动地,腰都弯得直不起来,可是此刻却突然七窍流血,他猛的向后仰头,靠在墙上,一滴血泪从眼睛中流下,划过苍白的脸庞,留下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