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城外一处营地,温聿戴着一顶帷帽坐在桌旁,眸中紫光暗流涌动,他手上把玩着一只茶杯,许久没说话。
棠溪瑾坐在一旁,他有些坐不住,可又不敢动身,看着那只转动着茶杯的苍白的手,他只觉得气氛压着有些难受,他道:“温先生,城中可是出了事?”
自从上次温聿让他别轻举妄动后,他就带着军队在后方安营扎寨,果真没有半分动作,这可是疫病,一个不好可能还未开战便能让他这支队伍全军覆没了。
温聿隔着帷帽看向他,看不清眼中神色,只听他语调淡淡的:“听闻你那位监军是世子的人?”
世子棠溪樾,棠溪瑾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青溪国内名义上的继承人。
那日栩意公公在城门口等他绝非偶然,可青溪国鞭长莫及,定然是随棠溪瑾来的这支军队里有人透露了风声。
棠溪瑾一愣,听出温聿语气不善,他不敢迟疑,当即道:“是”,随即他又问:“可是有不妥之处?”
温聿却只轻笑了声,没回答,他忽然说:“城中疫病快治好了。”
棠溪瑾闻言眼神一亮,他有些高兴地抚掌:“好,那如今我们便可一举…”
温聿另一只手用折扇轻轻挡下他抬起的手,说:“不是我们。”
棠溪瑾笑容淡了下来,他有些疑惑:“先生的意思是?”
温聿起身,语气很淡:“字面意思啊二殿下,交易结束了。”
棠溪瑾:“可是…”
温聿已经离开了。
棠溪瑾看着他远去,抬手从桌上拿起一个杯子给自己斟茶,垂下的长睫掩盖了眼中神色。
不一会,一名侍卫出现在他身旁,俯下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棠溪瑾目光平静,他抬手随意挥了挥,那名侍卫退下了。
棠溪瑾将茶慢慢喝完了,他这才站起身,迈着步子朝外走去。
他看着那倒在地上脖子有些扭曲的监军,眼中划过一丝可惜,最终是叹了口气,他对旁边下属说:“好生安葬了吧。”
朔风城,许蔚松有些颓丧地坐在马上,他说:“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朝中来了军令,让许蔚松即刻率军退守洛川城,按时间来推,栩意公公应才回宫不久,这军令便是早就发出的了,朝中的冷漠让人心悸。
贺修晏看向宋淳风:“淳风?”
宋淳风摇摇头:“我留下。”
鹤明也在一旁,他踌躇片刻,道:“可否请将军将城中余下百姓暂时接去别处?”
宋淳风看着他,没说话,鹤明便明白了,按朝廷之前的意思,朔风城是必须要封着的,且不论如今病情暂时控制住了,可等消息传去郢都,再等大臣商讨出个章程来,也不知要到何时。
如今城中无驻军,人口凋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风雨将倾,他抬头望着城中空荡荡的街道,不知谁家檐下的灯笼积了灰,在秋风中摇晃着,隐约可见侧面用墨笔写着平安二字。
许蔚松带军走了,纪柯站在秋风里渐渐红了眼睛,他压抑着情绪,有些恨恨地说:“许蔚松这个冷血动物!”
宋淳风摸摸他的脑袋,叹气道:“皇命不可违啊,你也别怪许将军,他得先是陛下的将军,然后才能是他自己。”
纪柯抬头看他,被泪浸湿的眸中有一丝倔强:“陛下就一定是对的吗?”
贺修晏扫他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陛下自有他的考量,舍一城,或许便是救千万人。”
纪柯知道,但他不愿听,他不肯看贺修晏,他总是清醒地令人难过,纪柯转头看向鹤明:“鹤大人,我们带着百姓偷偷走吧!”
纪柯真的很伤心,那些百姓才刚刚好转啊,很多人都是他亲自喂的药,他好不容易看着那一双双眼睛重新燃起光亮。
他们明明就要扛过去了,怎么又要经历磨难,昭云弃之不顾,青溪虎视眈眈,谁能想到昔日繁荣安稳的朔风城,如今却沦落至此,可叹世事万变,不过须臾。
面对纪柯希冀的目光,鹤明却摇摇头,他们能走去哪,如今,恐怕没有哪座城会愿意冒险接纳他们,朝廷不会再管他们死活,而等着他的,无非是一份押解回京受刑的旨意罢了。
鹤明闭上眼,任由浑浊的泪被风吹落,他与百姓,便只能死守这朔风城,直至生命最后一刻。
贺修晏抬手取下一片落在肩上的枫叶,他端详着叶片,状似无意地说:“鹤大人,退亦是守”,他微微松开手,叶片飘落于地,碾进尘埃里,他说:“死亦是生。”
鹤明回过头定定地看着他,眼中似有微光,贺修晏却没看他,他负手望着有些低沉的天,语气淡淡的:“你的心在城北栓着,可是鹤明,你曾经心比天高,落笔便是华章,我曾看过你的策论,笔翰如流,字字珠玑,当年失去你是郢都的损失”,他顿了顿,忽然回眸看着鹤明:“那间鹤宅不是你的囚牢,别拘着自己。”
鹤明有些震颤,他双手捂着脸,慢慢佝偻了脊背,他嗫嚅道:“囚牢啊,我这一生都困在一隅里了。”
纪柯似有些糊涂,他眼睛还红着,看看贺修晏,又看看情难自抑的鹤明,不明所以,宋淳风轻轻揽着他的肩,他也看向贺修晏,眼中有沉浮的波涛。
众人散了,宋淳风经过贺修晏时停了下,他说:“子奕,你也是。”
贺修晏转眸看向他,黑色瞳孔试图掩盖所有情绪,宋淳风轻轻拍拍他的肩,温声道:“别拘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