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聿拍拍手上的泥,对一旁正装着草药的宋淳风说:“好了,你回吧。”
宋淳风拾好药材,将竹筐拎在手上,他抬头看向温聿,温聿眼中的紫色似乎淡了些许,波光流转间,却仍有一丝邪气。
宋淳风说:“你去哪?”
温聿眼中划过一丝狠戾,他勾起唇角,说:“自然是去讨债。”
宋淳风看着温聿离开,温聿依旧是一身白衣,可如今脚步却似有些虚浮,宋淳风抿了抿唇,沉默片刻,转身朝朔风城走去。
府衙内,纪柯跟着鹤明跑前跑后,他额上溢出细密的汗,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经过回廊时看到许蔚松,他撑在栏杆处探出头,不解道:“如今城中病有解救之法了,你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许蔚松靠在柱上,嘴里叼着根草,他闻言转眸看向纪柯,纪柯的眼睛亮亮的,许蔚松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他吐掉嘴里的草,忍不住伸手在纪柯脑袋上揉了一把,幽幽道:“高兴,我太高兴了。”
纪柯猛地跳开一步,他捂着头,气急败坏地朝许蔚松说:“你干什么,先生说了会长不高的!”
许蔚松重新靠回柱上,笑得有些漫不经心:“他骗你的。”
纪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许蔚松一脸不知悔改的痞样,纪柯原地跺两下脚,无可奈何地跑开了。
贺修晏刚进院中,扫一眼没看见宋淳风,他走到廊下踢了一脚正在游神的许蔚松:“没事总逗他干什么。”
许蔚松裂开嘴笑了:“好玩。”
贺修晏懒得理,他问:“淳风呢?”
许蔚松朝着后边抬抬下颌,说:“守备军里还活着个人。”
贺修晏没说什么,扫他一眼,朝着后头去了,许蔚松摸摸鼻子,懒懒直起身,也跟着走了。
穿过前院,便看到宋淳风如孤松般站在一旁,不远处是忙碌的鹤明一行,比较偏的一处有个单独的小棚,旁边位置都空了,唯有中间躺着一人,他眼神空空的,望着头顶灰色的帘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淳风的视线也定在那,贺修晏走上前,和他并肩,轻声说道:“怎么不过去?”
宋淳风沉默了会,最终摇摇头,此人当时犯了错,他治军一向严明,眼里容不得沙子,便将他革职查办了,没想到阴差阳错,竟让他躲过这劫劫难。
如今,物是人非,前尘往事,都一笔勾销吧,昔日旧人不复,再见只是徒增伤感,况且,也是他巡查不当,没有及时发现端倪,遏制病情,他有过。
贺修晏看着鹤明有些佝偻的身影,语气淡淡的:“听说鹤大人写了封请罪的折子递上去。”
宋淳风皱着眉,叹口气道:“鹤姝恐怕也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可此事终是要有人站出来扛着,他不自行请罪,朝廷也不会放过他。”
看栩意公公对鹤明的态度就知道了,边陲小城的城主在郢都权贵眼里,不过草芥,纵使这官位来得不算正,可这些年鹤明的作为宋淳风都看在眼里,凭心而论,他从未愧对这个位置。
绕是宋淳风也不免动容。当时纪柯站在旁边,他看了那折子,语气却有些酸楚:“鹤大人,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近些日子纪柯跟着鹤明跑来跑去,已经互相熟悉了,纪柯自从知道真相后也是心里涌现一阵难言的悲伤。
鹤明拍拍纪柯的肩膀,沧桑的脸上挂起一抹有些释然的笑来:“我该还给他们的”,他眼睛看向属下整理好的名簿,曾经鲜活的百姓如今却只剩下一个个冰冷的名字,他心中亦苦涩。
何况,他如今孤身一人,又有何惧,天地不仁,此事诸多疑点,他不是不知,可人已不复,他与城中百姓皆位卑如蝼蚁,如何撼得动郢都的巨石,历经风波半生,他已然累了。
许蔚松一掀袍子大大咧咧地坐在阶梯上,眉宇间却有些忧愁:“如今这病也快治好了,风雨欲来啊!”
他倒不是怕打仗,只怕来不及。
宋淳风闻言回头:“此事温聿恐怕也被利用了,他应当不会再帮青溪了吧?”
贺修晏冷嘲一声:“那可不一定”,他目光微动,看向被乌云压得有些沉的天,意味不明道:“昭云和青溪于他,如今恐怕都算仇敌,此刻他若有意挑起双方争斗,岂不是一举两得。”
宋淳风唇微张,欲言又止。
许蔚松曲着一根手指指向他,断言道:“你对他有意见。”
贺修晏不在意地挑眉,眼神寡淡又凉薄,“妖么”,他不再说下去,转过身离去了,风吹过树梢,落叶纷飞,檐上惊起几只鸟雀,向着远处阴沉的天飞去了。
见他一言不合便走了,许蔚松无所谓地耸肩,宋淳风叹口气道:“他心里有坎过不去,你别见怪。”
许蔚松却没继续这个话题,其实他也不甚在意,他撑着下巴望着宋淳风,目光灼灼:“你到底是怎么自己从棺里出来的?”
放置宋淳风的冰棺是特制的,那棺盖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打开,纵使从里面也不成,宋淳风是个将军不假,但也不是大力魔啊。
宋淳风神色平淡,瞥他一眼,声音轻缓:“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许蔚松眸光闪了闪,他唏嘘道:“世上竟真有如此神奇之事。”
宋淳风却有些黯然,他勉强笑了一下,没说话。许蔚松站起来:“总归不过福祸相依”,他拍拍衣袍上的灰,朝着宋淳风眨眨眼,“熟知其极,其无正也。”
宋淳风忽而笑了:“许将军倒是豁达。”
许蔚松摆摆手,迈着潇洒的步子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