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着他们的面斥你,你这青竹掌阁剩多少威望可言?日后如何驭下?就是亲自栽培的部下,都未必永远听命于主公。”
宁展一怔。
他原只知宁佳与在两方间选择了他这一方,不料宁佳与频频站在青竹阁的立场为他逐件推敲起大事小事。
观她热忱的较真儿样,愁绪交织涌上宁展心头。
让宁佳与留在步千弈身边做听雪阁收来的零活杂事,委实大材小用。真正等到人走近他这天,等到宁佳与同他剖玄析微、斟酌损益的此刻,他突然有些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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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佳与暴露步溪人氏的身份时,纵宁展断定宁佳与居心不良,虑及敬令规划,且视步溪多年来还算本分,兼之那瓶奇药的恩情,心想放这女子一马。日后井水不犯河水,他就当二人从未见过。
岂料宁佳与孤身一人追着他和以宁到了景安。
至此,他才下令命青竹阁彻查宁佳与及其身边人,更是正告宁佳与南行并非儿戏。
“你想好了,真要与本君同行?”
不过脑的瞎话,宁佳与一贯是张口就能来:“想好了。”
“你亲手杀过人吗?杀过几个?”宁展心烦道,“我养不起慈悲为怀的圣人。”
宁佳与掰起手指,数道:“一、二、五......七个!”
听得她自以为十分了得,宁展直欲给这难缠的狐仙大人跪倒,再三叩九拜请她高抬贵脚回听雪阁去。
青竹密报称,此女入阁至少五年有余,却道自己拢共杀过七个人,手上的血腥味甚至远不比迎柳阁貌似柔弱的歌女、舞姬来得重,也难怪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宁佳与归属暗阁。
身上杀伐之气渺不足道,教人以为是个墨川宫中得罪了谁的女官,因而被派往嘉宁冒死接近他。
但身处暗阁却不活在刀尖上,与考取功名后好吃懒做的墨吏几无分别。如此,她竟犹未遭听雪那位面若寒铁的主子踢出门,该是何等特殊的存在?
宁展腹诽不止,终究耐着性子问:“哪七个?”
“城郊五个啊。”宁佳与脱口答,底气十足。
宁展压根没把城郊的事儿放心上,思忖好半晌,总算想起五个该死的细作。
“他们不算。以宁替你收拾的摊子,这五人,你一个没解决。”
“那还有两个土匪头子。”宁佳与自信道。
“......你认真的?”
宁展并非是质疑此话虚实,而是难以分晓宁佳与诡异的态度。
他早在密报中看过这令人匪夷所思的事迹,当面听宁佳与谈起,又是另一番“震撼”。
“为何是土匪?”
还是不多不少两个。
方今世道表面太平,大州小州均有民心浮动,落草为寇者数以万计。各方一旦动武,能否保尸首完整都成问题,哪里论得清死伤究竟?
杀上门取单单两个匪首的性命,结果还在满山帮手刀下毫发无损脱身?
除非她是新任土匪头子。
宁展想不出比这更合理的解释,宁佳与却说:“当然是因为他们打家劫舍、强抢民女。”
“......什么?”
一瞬间,宁展恍惚看到自己端坐县衙堂上,替县太爷办着“轰动”街坊邻里的冤假错案。
打家劫舍、强抢民女,当有衙役缉捕归案、依律论处,亦可有行侠仗义者为民除害,但显然不是暗阁隐士平日该干的事。
否则,暗阁就没了留存的必要。留存,也不会是以与伤天害理无异的形式。
假使三大暗阁所为是这般值得传颂的义举善事,何须饰作大隐隐于市的清流掩人耳目,又不约而同取个虚无缥缈的雅号防患未然?
凭宁佳与的身手,宁展不明白听雪阁待她如待等闲。
宁佳与却不觉那些安排不妥,因为踉跄前行的日子里,她逐渐感受到师父用心良苦。决计独当一面之前,她想走好师父铺的平安小道。
“您也以为这两个匪首很过分,对罢?”宁佳与接住宁展诧异的目光,追问道。
话至此,宁展拿出对付朝中笑面夜叉的功夫,早识破宁佳与为着掩饰故作天真的伎俩了。
可惜,宁展专注于衡量她是否够格随行,以及她有几分可信。宁佳与高就高在这回交代的事句句属实,完全对得上青竹密报,使得宁展在疑云中越走越瞎。
宁展没搭理无谓的话茬,直白道:“你既能取匪首性命且全身而退,面对城郊五个手无兵甲的小卒却要受伤?”
“公子那时扮同僚在外边儿替掌阁盯着我......民女惶恐不成么?”
宁展笑微微看宁佳与,没戳穿这苦肉计,心说当初的直觉果然不错。此女乐意在人前展露的所有,乃一鳞半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