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轻了声,道:“我说不会,元公子相信?”
宁展身形稍顿,坚定道:“不信。”
“那不就成了。”宁佳与兴致索然地摆手,动身走向立柜,自说自话收拾文籍,“等公子信的那天,再来问我罢。”
凭两人将东飞西跑的文籍复位颇费工夫,待直起腰,宁佳与累得贴地即眠,干脆各于暗桩闲置的厢房歇下。
宁佳与就着清水潦草擦脸,取了竹簪,和衣而卧。
然躺平没多会儿,夜雨般的微凉滴沥,她不禁腹诽青竹阁待遇果然没宁展唱的好听。
再朴素,至少寝屋不该漏顶罢?
宁佳与不适地翻身,岂料抬手竟带起一股疏淡的脂粉味,未及撑开眼帘,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性促使她反手攥住了近旁异样。
那是弱冠男子拳头大小,带着体温的手腕。
宁佳与整个人与耳畔惊呼同时跃起,待看清自己屈肘勒至榻前的女子,女子涨红脸吃力地拍打宁佳与小臂。
“你是何人。”宁佳与气力不减,仅空出半寸空隙让人呼吸,“谁派你来的?”
女子直咳不停,却没敢怠慢圈紧她脖颈的宁佳与,没顾上顺气,便磕磕巴巴道:“是、是外边那位......公子,雇我为您、为您梳洗......”
“外边那位?只是梳洗,何必鬼鬼祟祟?我自己解决,”宁佳与警惕环顾门窗,视线落回眼前的女子,“不需要人伺候。”
宁佳与是个好脾气,与人吵嘴也鲜少真心动怒。时下或因困倦而郁闷,抑或是不满宁展将她看得如此娇气,言语透着些抵触。
大伙儿都是日晒雨淋过来的,宁展却特地花钱雇人替她梳洗,这不是存心讽刺她吃不得苦吗!
论及梳洗,女子惧色淡了不少。她侧首看宁佳与,认真道:“您确定......您要自己梳洗吗?”
宁佳与把人五官轮廓瞧个大概,心中有了数。
随年岁增长,步溪女子衰老的速度反而愈来愈慢。及芨前后,便是她们年龄最接近容貌的时段。
若平日碰见貌似芳龄二十的女子,须得往上添十至二十岁,即能大致估计真实岁数。遇上她师父那样驻颜了得者,则另当别论。
以她的年纪,理应唤不速之客一声“婶婶”。
宁佳与开始就探了这位毫无内力之人的脉,眼下松开禁锢,仍不明其底细,于是客气道:“有何不妥?请婶婶赐教。”
客人态度缓和,女子不拘着了,摸索点起榻前灯,取脚边提盒内备的铜镜,举到客人面前,恭敬道:“姑娘,您瞧。您敷了粉、染了唇的妆面,怎好洗得这样随意?”
镜中映出红一片、白一片的脸,宁佳与终于想起柳如殷今日帮她施的妆可不薄,和师父过去给她点的淡胭脂万不能比,非清水可以洗净。
“那......”宁佳与凑上问,“如何是好啊?”
女人努力保持敬畏姿态,说话却按捺不住亲和。
“你们天生丽质的小姑娘,仗着年岁小,偏不爱遵老祖宗那一套法子来。这样下去,咱们步溪的美貌早晚要丢呀!近些,近些瞧。知道这是什么好东西?”
宁佳与踩着鞋袜随女人来到方桌边,桌上有盆她捞了几下的清水。
她手肘搭在桌沿,看女人展示白瓷小罐,奇道:“什么呀?”
“嘿,不知道罢!这个,叫作八白香——”
女人自信揭封,罐里装着米黄粉末。她将少许粉末倒上手背,用清水化为乳膏状,最后两指点膏,贴宁佳与的双颊揉开。
“不但可以洗净你的小脸蛋,另有润泽肌肤的效用,更能防斑斑点点及某些瘙痒之症。可惜原料不好找,价钱跟着涨上天,寻常人家一辈子摸不到,是货真价实的稀罕物!”
白瓷罐平平无奇,宁佳与观之分明不像难得物件,何以稀罕?
“敢问婶婶,原料为什么不好找?就算不好找,自己种不行么?”
“欸哟,姑娘!”女人大惊失色,忙摆动另一只空闲的手,压声劝道:“这八白香好是好,原料可不兴种!那是官家明令禁的东西。”
言尽于此,满面热情的女人抿了嘴不多解释。宁佳与直觉问不出来因去果,则另辟蹊径道:“这般珍贵,婶婶是富贵人家的儿女吗?否则把八白香给我一个素不相识的客人用,未免太过慷慨了不是?”
“哪里呀!这——”话音戛然而止,女人忽然正经道:“这是我家中祖传的,不舍得使,指不定明日就坏了。给你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用,好过砸在罐里。”
“这......”宁佳与挑眉,难以置信,“也能祖传?”
“怎么不能?”
说罢,女人毫无征兆提速,三两下洗净宁佳与的脸蛋,随即拎起妆奁溜之大吉。
宁佳与坐方桌旁,正对房门,神意复杂。
她望着女人背影远去,复望宁展紧闭的房门,勉强相信那位热情的婶婶深夜到访竟真是为她梳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