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觉得,和穆勒在同一张床上醒来永远是一种奇怪的体验。
有的时候他会很快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是恋人了;更多时候他会发懵,不懂为什么睁开眼看到属于穆勒的脸,还被对方的胳膊腿牢牢锁住——昨天是某个大胜日或者是谁的生日,所以他们喝多了酒来不及回家随便待在一起凑活一晚上吗?他们俩现在几岁?现在是哪年哪日?——原谅他,这种夜晚发生在哪一年哪一刻都不奇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身处的年份,想起来自己的年纪,想起昨晚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想起他们现在是恋人了。
恋人,哇。
这个缓缓到来的认知,就像穿过窗帘落在床单上的阳光一样,缓缓降落,让卡尔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再慢慢吐出去。
然后笑到一半,被忽然跳到床上的小狗一脚踩得哎呦一声。
穆勒稀里糊涂但也非常熟练地把被子一卷,把自己和卡尔都蒙进里头,嚷嚷道:
“薯条!!!别吵我们……”
是的,他们是恋人,而且有一条狗。
虽然卡尔坚持喊薯条小狗,可实际上她是一个肩高52厘米,体重33公斤的强壮成年狗勾了,是一位魁梧女子,身形高大强壮,四腿有力,步履稳健,身躯壮硕的好像一堵墙似的,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肩膀好似双|开门冰箱。
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好一个能让人类依偎的宽大肩膀!
薯条每天早上也是这么做的,非常骄傲地在他们俩身上走来走去,踩来踩去,卡尔一睁眼,总是先思考一会儿为什么和穆勒在一张床上,然后就被薯条踩,然后就被穆勒塞进被子里,然后挣脱被子重新出来,然后就看到她两条前腿分开踩在他的肩膀旁边,像一堵墙似的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线,墙的顶端是一张微笑狗勾脸,仿佛在得意地说:
人!你可以靠进薯条的怀里!
然后他情不自禁地说:“宝宝,你怎么已经醒了?……”
宝宝,你还是一只小狗呢,我们才从繁育人那里把你接回家,你趴在我怀里用星星眼看我。
看起来大大的,一定只是因为我睡迷糊了吧?
不要问,问就是饲主的爱是盲目的。
穆勒又一个翻身紧紧搂住他,撒娇:“你醒了我就醒了……”
薯条一把啃住他的头发,生气地叫两声,不懂为什么爸爸这么厚颜无耻,抢夺她的宝宝名号。
他们的晨间日常终于完整了,穆勒被薯条啃醒,终于哈欠连天地坐起来,在柔软的床榻里闭着眼往旁边乱摸衣服,直到卡尔把它们丢到他的脸上,他笑起来,蹦跶着利索地把衣服套上。
就算认识二十年了,卡尔也还是会惊讶和小小地嫉妒于穆勒的活力,嫉妒于对方对生活的热爱。
他觉得自己现在算是个最起码有点幸福的人,可他的那种力气和穆勒是不能比的。
就像早上起床,尽管卡尔是醒得更早、起来更早的那一个,但接下来他的情绪就略微走低了,对工作不讨厌已经不错了,除非有重要的比赛,大部分时候也没太大激|情——但穆勒就不一样。
每一天对方都像重启了,有着很多很多新鲜的事要做。
虽然刚刚还在赖床,可卡尔还在把电动牙刷启动第三遍发呆时,他已完成洗漱,精神饱满地去做早餐了。
他吃得也比卡尔快,在卡尔吃完时,他接过他的盘子冲一下放进洗碗机里,早餐带来的家务就已一扫而空——卡尔以前都是直接把盘子放到水池里等家政来处理的,反正也没几个,但穆勒现在乒乒乓乓弄出一台面,他就不太好意思这么做了。
但他自己也没收拾几次,默默清扫了两天,穆勒就和他一起高高兴兴叽叽喳喳地洗碗,后面更是直接全部接手过去。
吃完早餐,卡尔会开电脑检查一会儿邮件,回复消息,看看日程,而穆勒则是去隔壁,喂家里的小鸡小鸭小马小兔。
是的,他们俩现在是邻居了。
卡尔也不再住在自己原来的房子里了,而是搬到了更偏郊外的地方——这里更安静,环境也更好,除了离塞贝纳远一点以外,几乎是毫无缺陷。
其实对现在的他来说,离塞贝纳远也不算缺点就是了,因为卡尔基本已彻底拒绝从前那种动不动就被一个电话叫过去当救火队长的情况。他以前总是很担心自己耽误了什么关键的大事,或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确实如此的——担心被慢慢边缘化、被排挤出权力核心,但其实现在打到他手机上的才是真正重要的事,他不再需要斟酌,斟酌的过程留给旁人了。
旁人才应该审慎思考到底能不能叫卡尔来帮忙,这到底是不是需要他参与的时刻,会不会浪费掉他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只是他们常常叫苦不迭。
特别是看到赫内斯和鲁梅尼格垮起个老头脸的时候。
但这也没什么办法,自打卡尔在俄罗斯世界杯后终于在一群人求爷爷告奶奶往教堂点蜡烛和上帝祷告希望他快让卡尔回心转意,而他真的勉强签了一年一续的合同后,卡尔的地位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一直说他无非就是贪婪想要更好合同的言论彻底哑火了。
球迷们欢呼雀跃后陷入了后怕,心脏病都快吓出来了。
不是,你玩真的?
真差点在世界杯后就挂靴了?
球迷们be like:妈妈,我离去世就差那么一点点,子弹穿过了我的头发!
他甚至没涨工资,根本没要之前拜仁给的那个五年超级大合同,不打算从俱乐部手里抠钱。
主要是卡尔觉得以后拜仁应该还是他的,左手倒右手有什么意思,不要现在为了留他一个挖财政的坑,到最后不管是场上还是场下,不都还是得他来填。
不要钱,不要年限,显然就一个不可捉摸的要求,那就是不能难受,要心情好。
心情不好,怎么续约?
爹不陪你们玩了,呵呵。
一般来说一年一续都是俱乐部已经对球员不太感兴趣了,球员低声下气求一个继续,但在拜仁这儿偏偏反了过来。
年年都是合同年,但非常微妙的是,考察的不是卡尔,考察的是拜仁。
稍微输一场比赛,球员表现不佳,评论区就全是涕泗横流的球迷。
“躺吧,躺吧,你们就躺吧!躺得卡尔在后方防守精疲力竭,迟早丢球;搅得他心灰意冷,离仁而去了,老娘无非陪你们一起上吊就是!”
稍微出一点仁宫常用的滑稽事,什么在训练场旁边修可升降铁墙防偷窥和战术泄露结果把草皮又弄坏两块,把冬窗预算都给修完了,评论区也全是涕泗横流的球迷。
“修吧,修吧,你们就修吧!修得卡尔在工地上忍无可忍,丢球离开;修得他受够了天天在搞笑频道看拜仁新闻,不要续约了,老娘无非陪你们一起上吊就是!”
一时间打出拜仁球迷,频率最高的关联词就是上吊,球迷们感到很生气,表示这不吉利,而且很不公平,该死的另有其人,比如八成对卡尔干了坏事的赫内斯和鲁梅尼格。
妹妹的那个事,虽然卡尔自己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从不正面回复,仿佛是否认的态度,但大家怎么琢磨,这事都该是真的。
不然卡尔怎么不严肃澄清呢。
虽然因为他也从不承认,所以没人能说这一定就是真的,但哪怕是非常渴望拜仁内一切都好的老球迷也不得不承认,俩老登主席要是干了什么自私的事也完全不奇怪,成功的领导人往往都只是衣冠楚楚非常拟人,是不是人真的不太好说。
“卡尔以后也会是这样的。”他们只能非常老登口气地这么说:“等他换了个立场,他才能释怀这些事。”
有没有可能别的俱乐部主席经常就是远程挂机,君主离线制,没你们拜仁这么复杂?
吃瓜群众真是看了个饱。
不过还有更饱的,那大概就是狗粮。在不知道为什么和卡尔进入中年危机、伤感纠葛的拜仁里,也还是有他非常喜欢的东西,或者说人的,比如穆勒。
19-19赛季结束的时候,虽说欧冠滑手,可拜仁再次拿到了国内双冠王,在罗本和外贝外也退了的情况下,这个真·过渡期的究极困难赛季也算是圆满结束,一年一度的续约大事又成了拜仁上下最大的心病,球迷们超级超级超级忐忑地等待结果,有媒体向卡尔试探,问他万一离开了球场,最挂念的会是什么。
最挂念的当然是赛场本身。
说真的,如果不能踢球了,其实也是一种痛,从此以后你的光芒只限于纪录片,每个比赛日你只能坐在电视机前打开屏幕——很多球员甚至无法看一场比赛,除非他们回头做教练,重新能真正地参与到比赛里。
否则那种失落感太强烈了。
这答案其实挺好的,很真诚,正因为很真诚,所以说了也没人信,大家都觉得这不过是某种好听的托词,但又挑不出什么刺。卡尔抬起眼睛,正要回答,却越过河流一样流动的人群,看到了叉腰微笑着站在那儿的穆勒。
他的动作那么理直气壮,简直像个幼稚的小学生,眼神却那么认真和温柔。
人潮汹涌也不妨碍穆勒自带强效过滤器,他眼里就卡尔一个人。
前两年官推怎么说来着?——“找一个会像托马斯·穆勒一样看着你的爱人”,现在他真的找到了,不用像,原装正品。
卡尔忍不住微笑起来,隔空和他对望一瞬,把眼神挪开,重新放到镜头上,玩笑道:
“……托马斯吧,我喜欢打开门,说早安,坐进车里,和他一起上班——毕竟我们现在是邻居了。”
球迷们被肉麻到尖叫和姨夫姨母笑,恨不得在沙发上地毯上蠕动成小虫子,cp粉反正是先蠕为敬,大喊还有谁,我穆卡已天下无敌!
笑完都不忘记爬起来倔强地和拜仁呐喊。
球迷们:现在就给穆勒再续三年,拜仁你懂不懂安全绳的含金量?
在他们心里穆勒已光速变成卡尔跳崖时扣在他腰上死命拖住他的那种东西。
卡尔在采访里丢下的炸弹,穆勒反而有点灯下黑,没被炸到。
从前,卡尔以为他非常网瘾患者来着,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他发消息给穆勒,对方都是秒回的,有的时候甚至是从游泳池里钻出来,这让他在卡尔心里变成了那种哪怕在海里漂流都会挂个防水袋在脖子上的怪人。
不过和卡尔在一起后,穆勒就嫁卡随卡,从善如流地改了习惯,电子产品使用时间大大减少。
但卡尔觉得只是对方天天把用不完的精力说不完的话都发泄在了他身上,就好像薯条拿沙发磨牙磨够了自然就不会再去院子里霍霍小花小草,仅此而已(…)
第一个被炸到的反而是诺伊尔,因为他不用上网,当时就站在卡尔附近,直接就听到他说什么了。
而他的反应是超级阴沉着脸从他身边走开了,在更衣室里收拾完很快就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愿意和他打。
他们俩现在的关系也是怪。
要说重新回到朋友位了吧,感觉也回了。
但要说过往发生的一切完全不存在吧,显然也不太可能。
而且最难过的是天天搭伙过日子,诺伊尔才是他的赛场“伴侣”。
训练是要一起训练的,赛场上是要同甘共苦的,出了球场又是怪怪的。
卡尔在心里头叹了口气。
穆勒没让他的这口气叹太久,在更衣室里讲了个笑话,让整个乱糟糟的屋子都像锅里的爆米花一样哈哈地炸开来,而后一把搂住卡尔的肩膀。
他们俩光明正大、勾肩搭背地一起回家,商量晚上吃什么,把队友们羡慕得不轻。
很多人纷纷表示果然卡尔永远不会错的,看看现在这日子,快乐似神仙,要是结婚生小孩了,才不想回家呢,好多人都宁愿坐在车里发呆。
卡尔一边走一边听着穆勒叽叽喳喳说话,想到不知道多久他会看到他的采访——反正最迟也就是今晚了,晚餐后?睡前?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但反正应当是比较激动的,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卡尔心里有一点点期待。
“karli?karli?——”穆勒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笑着拖长尾音抱怨:“呜呜,你已经到嫌我烦的时候了。”
“对啊。”卡尔故意欺负他:“你比薯条还话多!”
“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他们到车上了,穆勒扑过来假装要拿嘴巴吃他,但小虎牙没亮两秒就收回去了,莫名其妙就笑倒在卡尔的肩膀上,环着他,脊背颤动半天。
卡尔莫名其妙,被他笑得也忍不住跟着笑:“你在干嘛?”
“我坐在你的副驾驶上,我们赢球了,还要一起回家哎……一起回家!”
他已经为此情绪高涨一年多了。
输球的时候,他也会因此情绪好转,be like抿着嘴瞳孔浅浅的在那儿吓人,半天后忽然想到他们俩要一起回家了,于是肢体神情立刻放松下来,开始和卡尔谈回家后的事。晚餐吃什么?薯条不知道今天过得怎么样?该去给小动物们开暖气……
生活的细节立刻就把工作残留的胶黏晦涩坏情绪冲走了。
穆勒是这样的,哪怕卡尔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待在他旁边,都会被快乐能量填满,就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待在沙发上,就会被路过的薯条扑住,被她霸道小狗狠狠爱。
卡尔知道这大概和他自己没什么关系,只在于对面是爱的大师。
他不由得抬起手替穆勒理了理衣领,笑着说:“嗯。”
穆勒不介意他的反应是小小的淡淡的,得到一个笑和一个嗯,他就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被爱的人了,兴高采烈地在副驾驶上恨不得伸胳膊伸腿来一段无厘头的freestyle。卡尔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用余光看到他像腿细细长长的螳螂似的在旁边蛄蛹,不由得又笑了。
穆勒明知道卡尔是在为他的表演“捧场”,却非要明知故问,眼睛亮亮地凑过来招惹他:“你在笑什么?karli?你在笑什么?”
“不告诉你。”卡尔偏不要满足他,咳一声严肃地说:“还有……不要一下班就开始叫我小名。”
“工作时候喊职务还不够啊?”穆勒哀嚎一声,呜咽着瘫倒在副驾驶上,仿佛被老婆剥夺了喊昵称的资格,是什么天大的人间惨剧。
卡尔又忍不住想笑,但尽全力憋住了,头一抬,就差像诺伊尔一样冷哼一声了:“你工作时候也没喊我队长好不好?!”
他们刚到家,车才刚停稳,穆勒就一把压过来亲他,用力按着卡尔的手不让他松开安全带,借着它的帮助很是为所欲为了一番。
“我|干嘛喊你队长。”
车|库光线柔和,以至于车里是略带昏暗的。穆勒的眼睛在这样的昏暗里变成了那种浅色的渐变的玻璃球,颜色有多冷,亲吻就有多滚烫,这一会儿他的牙尖是全用上了。
不刻意夹起来的时候,他的声音其实是有点低沉的:“你本来就是我的karli……以前不给我喊也就算了,现在我要一口气全补回来……”
虽然不会划出伤口来,但碰一次卡尔吃痛一次,感觉像在和什么狼崽子接吻似的,一点都不可爱了,他不由得略生气地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把他推开,用眼神表达强烈的不赞同:
“几岁了你?幼稚。”
而后他不自在地用舌尖轻轻检查自己的口腔,郁闷地发现哪都没伤口,但就是有一点细微的热辣的痛。
这点点小的泼辣就算是放在卡尔多年来要么苦闷要么古怪的x生活里都实在是不算什么,可卡尔不太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是,和穆勒在一起后,他们在生活的每个方面都出乎意料的开心高兴,像意念同居了很多年似的,唯独这一个事,随着关系的确立,他反而变得别扭到近乎害羞。
害羞到变成了保守。
主要是……他和穆勒太熟了,是那种私生活以外的熟。
多年好友和同事忽然变成了躺在一张床上的人,对卡尔来说,就算已经一年多了,都还是很突然。他有点……他有点没法在穆勒面前随意地展现自己,那会让他在日常面对他时不由自主地忽然想到:完蛋了,他现在知道我衣服下面是什么样了,知道得超清楚。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像那种青春期小男孩小女孩似的,简直想无措地哭起来。
这念头很蠢,卡尔知道,他对别人从来没产生过这种别扭的感觉,可和穆勒就有一点。
他一真的蹙眉头,穆勒就有点迟疑。
人到底和狗不一样,恋人的关系说起来还没有人和宠物的关系牢固,因为不是全然的占有和被占有。
有一天醒来穆勒觉得婚姻真是非常恶毒的东西,随着年龄增长,婚姻在他心里已经不再是爱的证明,而是一种强有力的枷锁。他想要占有卡尔,也想要被对方拥有,想到哪怕某天起床时他们想看两生厌,却依然不能丢掉对方。
不过那对他们两个来说都一定是巨大的痛苦和折磨,所以他又立刻把关于婚姻的自私想法抛在脑后了。
“……对不起,哪里疼了吗?”他有点忐忑不安地想看看卡尔的嘴唇。
卡尔正气恼,想抱怨,一抬眼看到穆勒眉眼里的紧张,又懊恼起来,感觉自己真是一块湿淋淋的抹布。
“嗯。”卡尔失落地鼓了鼓脸颊,垂下脑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天,他一般是不说疼的。
坏牙!
好不容易亲热一下弄成这样……他不要太小丑了……好尴尬……
穆勒恨不得给自己来两下。
他伸出手有点焦虑地想检查看看他的嘴唇,把手机的手电筒都打开了,卡尔也真的微微张开了嘴唇任由他看,穆勒专心致志地找是哪里破皮了,直到卡尔轻轻舔了舔他的指尖,他才像触电一般弹开,猛然意识到空气早就重新变得暧昧起来。
卡尔松开安全带,倾身吻他。
“就说你幼稚。”
金发恋人微笑着揪揪他的耳朵尖,顺便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们又不是没有家,学teenager躲在车里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