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往三年后,卡尔开始有点忧心他和诺伊尔的关系。
这种话说起来可能很矫情,毕竟在他们多年的相处里,他才是那个一直状态不佳、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的人,而诺伊尔耐受程度或者说豁达程度很高地接受了这些事。
就算是他们关系最不好的时间里,迫于卡尔是队长的淫|威(?),诺伊尔在工作里也一直依然沉默地服从他,生活外也没有对他开展任何报复或攻击,甚至很快就用以他的性格来看相当ooc的姿态和好了,把往事一笔揭过。
直到他们变成恋人后,他还是本能地有点欺负人。
很多时候他甚至过一段时间才能意识到自己不够好,而后惴惴观察恋人,发现很多事诺伊尔一开始就抱怨过,但卡尔总没认真记住,还是那么做。
比如这个月月初诺伊尔就一边站床边穿衣服一边和他抱怨过“你是王子吗卡尔?为什么你现在彻底不去超市买东西了,都是我周日早起去?”,而卡尔正赖床的卡尔把枕头砸向他,用被子蒙住自己,牛头不对马嘴地喊:“你自己吃饭!”
等他再醒时发现枕头已回到自己的脑袋下,被子也被塞得好好的,屋里香气四溢,诺伊尔已全买完东西回来了,正在做午餐。
他以前完全不会做饭,和卡尔在一起后才学的。
卡尔愧疚地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换往常诺伊尔应该会大大地冷哼,然后和他冷战,然后他们俩胳膊大战,然后卡尔在沙发上或者床上或者随便哪里哄好对方才对。但那天诺伊尔却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轻轻推开卡尔的手腕和胳膊:
“小心别烫到你。”
过着这样的生活,现在他还担心起恋人不够喜欢他,多少有点像资本家叹息我不要很多钱只要爱,像之前的他自己一样捧着金球奖想这让我痛苦,放在吃不上饭的人眼里应该会矫情得想往他脸上打一巴掌。
但卡尔确实担心起了他和诺伊尔的关系——更准确一点,担心对方可能在出轨。
或者单纯感情变淡了,可能要倒过来和他提分手了。
卡尔不得不承认对于这种事,他其实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豁达。他端着架子死活不和人在一起,最多处处py,嘴上说的是我没精力开展那么正式的关系,没法负责,对不起你的喜欢云云,事实上呢这固然是一部分原因,但他没说出口的另一半真心话是他没法接受“接受了别人后又被反过来放弃”。
如果旁人只是追他追着追着不追了,这还挺好的。
但如果是谈着谈着不谈了,那真是相当坏。
卡尔不愿意承认他之前唯一的严肃关系是以男友无情甩掉他、而他蹲在卫生间里大哭到干呕结束的。虽然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可还像在昨天一样,让他对恋爱这事本身都有种悲观的感受,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巴拉克一样同样无法脱离,还折返回头来道歉,算是给多年前同样痛苦的他们一个释怀。
大部分人的告别都很粗暴,因为粗暴才断得利索,利索结束后就是新的关系。
而卡尔已经不想要诺伊尔有什么新的关系了,他感觉自己心眼变小了,他祝福不了的。
这确实是卡尔的矫情之处,他不太喜欢别人不喜欢他,固然在理智上知道人的情感涨落再正常不过,可感性上,他的情绪会急转直下,觉得自己做错了很多很多事。
就是因为不够好才会让人失望,才会不被爱,才会需要独自一个人的。
这种逻辑都不会浮到大脑表面来进行思考,而在潜意识里就自动完成了,浮到卡尔认知里的就只有自尊心受挫、愧疚、自责和焦虑,最后它们通通变成自我厌恶。
虽然已经稳定做咨询好几年,但他依然没能彻底根除掉这种本能的反应,很多时候都是去和心理医生聊天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钻死胡同了。
不过总体来说他的情况还是好了很多的,不再是从前那种麻木躲避大半天,然后又猛然爆发、把所有事果然都如预想中一样弄坏的状态了。
但这一次又有点坏,因为恋情是他现在生活里很重要的一部分。他不太相信类似于“恋爱时就爽玩,分手很干脆”这种话,因为如果投入了很多时间精力和心情在一段亲密关系里,分割时却在情绪上也无所谓的话,有一点点反人性。
而且考虑到他真的做错了很多事,卡尔就更不安了。
他不安时总会加倍投入工作。
卡尔知道这也是某种逃避机制,虽然是略带建设性的,但实际上过度工作无法放松会毁掉一个人的幸福。但世上最难的事莫过于知道可依然做不到,他在今日的训练里不光出了两百分的力气每一项都要刷到,还加练了点球,练完还去教练组那里逗留。
新上任的主帅纳格尔斯曼简直有点应激了,看着面无表情坐在他对面低头看文件的卡尔,焦虑到下意识屏住呼吸,一直在抖腿。
这少帅长得虽然不帅,但确实是个帅,而且确实少。
他甚至比卡尔还小点月份,就已经在德甲踢出名声,现在直接被拜仁买来了。可是没有外仁在拜仁的生活会容易,纳格尔斯曼过得比那种嫁入豪门的小女孩还水深火热,他刚来的夏天穆勒就直接在ins里发帖子开他玩笑“教练,你能给我修脚指甲吗?”。
Nagels是指甲的意思,Mann是男人,所以他的姓氏字面意就是指甲男。
几十万球迷点赞。
而这个带着玩味的梗也在俱乐部里飞速传遍。
大家仿佛没有拿他当教练看,而是真把他当修脚工了。
虽说有多大的恶意也算不上,但反正这不是个捧着的姿态。要换瓜迪奥拉来试试,加泰人能直接原地坐飞机回家,表示赔钱不要合同了也拒绝受辱,可纳格尔斯曼摆不起这个谱,也就只能跟着哈哈两声。
豪门难嫁。
现在比他还稍微大一点的拜仁队长坐在他面前,他的助教竟然找借口跑了,十分钟没接回一杯咖啡,就留他一个人在这儿脑子发懵。
穆勒公开调侃他,他都不敢吱一声,更不要说对卡尔怎么了。
纳格尔斯曼一边假装也低头看材料,一边焦虑抖腿,满脑子都是不知卡尔来干嘛。他犯了什么错自己不知道,管理层派卡尔来敲打他了?上场比赛赢得太踉跄?还是单纯卡尔自己对他有意见?觉得他的战术像蠢蛋?该死,他就知道今天的训练课排得不对,那些球员的叹气声比哈欠都大——他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浆糊,眼前的德语简直像在跳舞……
工作镇定法也开始失效了。
卡尔在自己走神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一直不说话低头看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战术图,是为了让自己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但这失效了。他现在其实很累了,他已经好久没这么“自我惩罚”过,但此刻比累更难捱的是波动的心绪。
加练点球,他抓的是二门,诺伊尔当时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利索地把手套摘掉就揽住穆勒的肩膀一起往更衣室走了——卡尔和诺伊尔刚在一起时,穆勒当然也是难受了好一阵,可他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从前的状态,只是界限感明确了很多。
例如在比赛结束卡尔搭着他的肩膀忘松开时自己轻轻低头走开,不动声色地换诺伊尔过来。
他们三个继续若无其事当更衣室金字塔的塔尖。
卡尔当时心里很不好受,他也不习惯和穆勒在私生活里往来减少,仿佛要像旁人一样渐行渐远,可现在想起来,他的那种不好受对诺伊尔来说应当更不好受。
比起退让的穆勒,显然还是他优柔寡断的恋人更可恶吧。
今天诺伊尔都没等他,加练完回到更衣室里时,有磨蹭的人还没走呢,比如在那儿硬是红温和袜子作对的基米希,卡尔进去时他生气地说不管怎么样他就是穿不正袜子。
卡尔点点头说那你加油,就把视线挪开了。
而诺伊尔的柜门却已合上了,他从来不贴东西,冰冷冷的,非常干净的金属表面,仿佛在和卡尔说看什么看。
虽说他们俩是开两辆车来上班……但对方总是会等他的。
不是恋爱后,而是一直一直。
从十来岁刚认识时开始。
他记得有一次他丢球后哭了,在球场上没忍住又练了很久很久,假装自己没有错过那一球后脏兮兮地回到更衣室,万万没想到诺伊尔还在那儿。
而且上下打量他之后,还嘲笑他:“哈哈,你真哭鼻子啦?”
纵然是一直像小大人一样的卡尔,在那一刻也慌张地抹着脸,破防到忍不住跳脚:“关你什么事?”
“我特意等你,你还这么凶。”诺伊尔跳下来,一把强行把他勾过去:“走了,吃晚饭啊。”
原来他在特意等我。
小卡尔眼泪挂在眼眶里,一边被拖着走,一边还要顽强地去扒拉住门框抵抗:
“可我还没洗澡——”
“吃完再洗了!马上没有东西吃了!”
“你早点去吃不就好了……”
“我就要和你一起,你管我。”
他们俩穿着宽大到晃荡的国少队的球衣,把脏兮兮的足球放进编织网里提着,一起穿过黄昏下的长廊。
后卫和门将天生是互相帮忙互相坑害的,天生容易做朋友。
青少年队里好中场比什么都少见,这种需要六边形战士的位置是最难出真天才的,克罗斯那样的极少见。大部分情况下,前场进球也漏球,像个没扎口子的大马路,到处都是野马在奔跑。
他们替前头擦屁|股。
明明加练就是在下意识躲男友,但此刻看到对方真消失了,卡尔的心脏还是仿佛忽然就塌陷下去一块,感到特别委屈和郁闷。
这种委屈不是对对方的责怪,他没脸怪对方,只好责怪自己。
他觉得自己很不好,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卡尔啪嗒一下把手里的纸张全合上,纳格尔斯曼吓得手一抖,茶全洒了,差点没尖叫出来。
而没头没尾造访了一圈的队长像是已实现了他的目的,一点也无所谓他的窘迫,仿佛就是要这个效果。
他只是站了起来,高挑的个子在灯下桌前投出长长的阴影,冷淡地点点头和他说:“没什么事了,抱歉打扰你,再见,先生。”
卡尔其实是心烦意乱到根本没注意主教练什么样,但不妨碍纳格尔斯曼已在心里完成了一整个“他是来敲打我!”的独角戏,抓住在卡尔离开后才又鬼祟溜达回来的助教,崩溃地说:“我就说上天的比赛后主席看我的眼光已经变了!他们就是不满意!”
卡尔不晓得他一下子把赛贝纳的好几个办公室都搅和得四脚朝天急得哇哇蹬腿了,心事重重地在停车场寻找诺伊尔的车——当然没找到,而后坐到自己的车里,沮丧地把自己的头发揉成一团乱。
都说祛魅的最佳方式就是拥有。
看样子诺伊尔已对卡尔全面祛魅。
卡尔简直有点不敢开回家了,就顶着鸡窝头,像个窝囊的中年男人一样在这儿趴着。
他有点怕回家后发现诺伊尔依然不在家,还担心对方托着脸表情冷淡地坐在桌子边,忽然张口和他说:“卡尔,我们谈谈。”。
人真的很好笑的,谈恋爱时说的都是“别谈了,亲我亲我亲我”,分手时反而要说“我们谈谈”。
诺伊尔今天又狠狠地刺了穆勒一通。
卡尔练点球却不要他,而是抓了乌尔赖希,他的心就立刻沉了下去,知道卡尔又有点躲他,气鼓鼓地把手套脱掉攥在掌心,加速了几步狠狠抓住穆勒的肩膀,质问他知不知道什么事?
还质问他是不是又勾引卡尔去看小马。
穆勒:???
这当头而来的指控让他恨不得大呼神经病。
因为愧疚的缘故,卡尔现在对穆勒是什么都答应的。
但穆勒自己已极其克制,克制到友情都发苦了,却只能含笑咽下。
现在他也用尽全力才忍住不要往诺伊尔的脸上打一拳。
“没有!”穆勒极少地脸上没笑意,低着头边走边说:“滚吧你。”
知道没有他搅和在里头,诺伊尔松了口气,和他拌了两句嘴就各自分开。但笼罩在他心头的阴云还是没有完全散去,卡尔不光是今天忽然对他有点别扭,而是最近一直有点……原因嘛,虽然很不爽,但诺伊尔多少也知道,那就是他有点太needy了。
他自己都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像什么被卡尔包|养的小男孩似的,但实际上他和这九个字一个也沾不上边,前天比赛里他还在天神下凡三连扑,然后在沸腾的安联球场里举臂大吼。
他被所有衣服的袖子都裁掉了,但以前只是为了胳膊活动不受束缚更舒服,然后才是臭美。但现在他看到镜子里自己惊人的臂围和往下收紧的腰就会很爽,转着角度默不作声地得意看,然后在卡尔路过时一把把他抓过来,把他的手按到自己的腹肌上,让他摸。
他忍不住要去看镜子里卡尔可能染上一点红的耳尖。
但卡尔就是卡尔,害羞也不会落在下风,很快就会烦起来,随便摸两下拍拍他的后背,环着他的脖颈说你也不怕冷。
诺伊尔哼一声,啃他一口。
到了球场上他又把球衣脱了露出自己的无袖背心,然后要在千万人注目下用力抱紧恋人。
谈恋爱就是要炫,诺伊尔觉得不公开当然是不公开,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事需要避,越是光明正大别人越会捂着眼一个字都不敢说,这就是他的生活哲学。
但卡尔肯定不太喜欢这样的他吧。
又比如本来他们不需要自己去超市买东西的,最起码食物不需要,因为天天都得吃新鲜的,天天去买很麻烦。
卡尔的习惯是家政帮忙买,但诺伊尔硬把这一项砍掉了,表层理由是他担心被家政窥探生活,深层理由十分尴尬无聊,那就是他喜欢和卡尔一起去超市,然后把冰牛奶贴到卡尔的脸上,看他口罩上的眼睛瞪大,发出强烈的谴责视线,喜欢卡尔把冰牛奶夺走,狠狠地隔着衣服掐他一把。
喜欢装作被掐疼死了生闷气,然后卡尔又不安地过来轻轻揉两下哄他。
那他就得寸进尺,回家还要抱怨痛,要亲,要摸,要……
卡尔不来哄他就继续生闷气,直到卡尔来哄为止,然后得寸进尺。
卡尔一周能陪他六天,就周日或别的休息日要翘掉一次睡觉,他都要不高兴。
上次卡尔刚把枕头冲他砸过来,他轻松接住还下意识按在怀里完成了一次完美扑救后就后悔了,把它重新放回床头,把昏沉的恋人重新安顿好,抚摸他的金发,亲了一会儿他的额头,自己出去了。
坐在车里时他就在叹气,感觉自己挺可悲的,回头卡尔醒了还要来抱着他无声哄,他就更难受了,只能沉沉地叹一口气。
不要说两个三十几岁、工作繁忙的成年人了,就连他们俩小的时候,都不是那种需要和朋友紧紧贴在一起的类型。
他们俩性格像得很,都是宁愿独处也不想应付社交的,所以当时教练分宿舍才把他们两个酷guy分在一起,指望着好歹有个屋子能安安静静的,不要抹着鼻子撒拉着拖鞋找他断官司。
那个时候他都没那么想时刻和卡尔待在一起。
那个时候他还没那么喜欢卡尔。
可是很快他就喜欢和卡尔一起玩了,而卡尔完全没有同样的喜欢,回家后就和他断联,回到国少队又眨巴着他的金色睫毛、蓝色大眼睛,微笑着亲热地和他打招呼,自在地默认和他住同一间屋子。
第一次诺伊尔觉得可能他们慕尼黑的时髦男孩交朋友就这样吧,第二次卡尔又搞这一套他就生气了,跑到另一个人那里去和他换宿舍,但到了晚上他还不回去,卡尔抱着枕头来敲门怯生生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眼角微微垂下去,嘴唇微微抿紧,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坏蛋,诺伊尔心肠又软了,而且他不愿意承认卡尔一来找他他的心情就起飞了,顿时把那个和他换房间的男生团吧团吧塞了回去,自己也回去了。
但第三次卡尔还这样。
诺伊尔是真崩溃了,大半夜爬到他床上去把他晃醒。
后来过了很久他才迟缓地意识到那时卡尔真的没有很喜欢他,最起码没把他当成一个特别的朋友。
卡尔是个表面温度比实际温度高很多的人,不明白这一点的人都会被冻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