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镜潭坐在藤椅上,肘撑在茶案上托着胖乎乎的脸蛋儿,悬吊吊的两只小萝卜腿来回晃动着,葡萄眼笑眯眯地凝着徐松溪。
他神色极其认真地回答着徐松溪地问题,“从前生活愁苦的时候,阿姐便给我做不烂子对付肚子。”
话音末了,似乎思忆起味道的江镜潭吐了吐舌。
“什么是不烂子?”徐松溪问道。
“听徐师爷这么一问,小老便晓得你是未吃过苦头。”默不作声良久地林庐烟缓缓开了口。
江镜潭点了点头,“嗯,阿姐说这是忆苦饭。”
忆苦饭?
“不错。”林庐烟抚着自己的长胡须说到,“这不烂子也叫做拨烂子或馈垒,便是将茄子、豆角剁块儿后拌上面粉,搅和均匀之后直接上蒸笼沏熟便是。若想吃得滋味些,便自调个蘸碟。”
“从前家中愁苦的时候,小老可是吃了不少不烂子度日呢。若是换上春末采摘到榆钱叶子,做成榆钱不烂子,或者破天荒炒一盘子金黄灿灿的榆钱鸡蛋,当时觉得便是做神仙都不换。”
林庐烟说话的时间里,徐松溪连饮了好几口茶水。
他对林庐烟的过往无丝毫兴趣的。
不过通过林庐烟的描述联想到口感的他,不禁皱着剑眉,并撇了下嘴。
听起来便是不太好吃的样子,江镜潭还将就着吃了半年。
心疼地摸了摸江镜潭的萝卜头,徐松溪柔声问道:“过得这般辛苦,就没人来帮衬下你们姐弟吗?”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江镜潭连忙捂紧了嘴,笑声却是不断。
“有啊!街坊邻居的大婶都盼着给我阿姐介绍有钱的良人。不过这些男子,前脚还没踏进我家院门呢,后脚便被擀面杖打了出去。”
徐松溪很难想象。
不知道对方的长相是寒碜到了什么拿不上台面的地步。
竟害得江镜潭天真无邪的脸上浮出几分不符合年纪的忧虑惆怅来。
他抚着额头看向天际,“那一刻,我阿姐下定决心打算和钱和解了。”
咱们颜狗不要面子的?
站在院墙下,对着许行舟尬笑得苹果肌都微微抽搐的月眠是时再忍不住了。
她先轻声道:“许县令,儿突然想起锅中还烧着东西,先行一步了。”
而后月眠将菜篮子携稳,一个箭步冲向了院门,猛然推开。
“江镜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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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眠终于懂得。
能感悟出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是何种伤怀了。
若非自己切身经历,自然尝不出其中苦滋滋的意味。
同时她也晓得。
坊间常谈的,请神容易送神难是何意了。
特别还是官衙这三尊不请自来的大佛。
徐松溪自然是没什么好劳费神思对付的。
他见谁都会卖三分笑脸,加上给足好吃喝,说些他喜欢的话,自不会受为难。
反倒是老谋深算组的‘天蝎男’许县令和林老贼。
一个是不动声色便能运筹帷幄千里外,能洞悉清楚自己眼眸间朴素的桀骜下深藏的是清澈的愚蠢的神仙。
一个是马球高手。
与林老贼斗,倒是其乐无穷。
与许行舟斗,便是自讨苦吃地降维打击。
心间郁气难抒的月眠,分神透过小厨房的明窗看向窗外的时候,手间一不留神便抖了下。
眼瞧着碗面上垒了个高尖尖的白糖便这么浸入了雪白的豆花里面。
冰泉豆花本是要再过两个节气再上市的,凉津津地又甘美解暑,急路的人喝上一碗简直再好不过。
今儿个赶巧泡发了好些黄豆,月眠便寻思着先让这几位尝尝鲜,兴许还有可调整的地方。
月眠喉间一咽。
而后心一横,月眠勾起漫漫一勺子白糖,拨开颤微微的嫩豆花,将白糖埋在下头。
冷哼着拍了拍手,月眠微撅檀口,口间低喃到,“齁不死你,林老贼。”
晚餐,便是最朴实无华的农家饭。
两荤三素加一味汤。
许行舟一样尝了一筷子便再不涉足,唯独那盘离他最远的鱼脍是生生得了他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