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茶铺后,赵南枝继续赶路,四野寂静,偶有几声虫鸣暂解寂寥。山路蜿蜒,沿途山光水色尽收眼底,别有一番意趣。正走得平稳,马儿突然嘶鸣一声,膝盖一软,跪倒在地,赵南枝前一刻还哼着小曲,后一刻就连人带马摔下了小山坡。泥土翻飞,荆棘划袖,尘土拍面,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待醒来时,天幕四垂,晚风轻拂,带着些湿凉。赵南枝挣扎着起身来,抖掉身上的泥土与枯叶,环顾四周。别说是马了,周围除了树影婆娑,了无一丝生气。
她拍了拍大腿,自嘲地叹道:得了!话不能说太早。什么只有我和马儿,如今只剩下我了!
这一下跪得不寻常,马多半是被人动了手脚。她来不得细究,忙着仰头看天,靠星辰辨别梁都的方向。后又循着水声找到一条小溪,沿溪而行一整晚,终是在天亮时寻到一户村落。村中不过三两人家,鸡鸣声声,炊烟袅袅,一派安宁祥和。她叩门请教村民,问明了去梁都的路,又用盘缠借了村中一辆牛车,终是回归正道。几番辗转后,她搭上一支商队。商队首领是个摇着纸扇的中年男子,他文质彬彬,容貌俊雅,俨然一副儒商模样。他听闻赵南枝是去梁都赶考的读书人,颇为照顾,不仅许她同行,还主动让出车内位置,换她一路好眠。
周折半月有余,终是能远远望见梁都高耸的城墙。恩科的日子早已错过,但要拜访的人,终归是要见一见。来梁都而不见张相,犹如赴酒肆却不饮酒,岂非白来一趟?她入城时正值晌午,骄阳似火,地面烫得仿佛随时能冒烟。城中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热浪裹挟着喧嚣扑面而来,看人都开始带点重影。赵南枝站在城门口,抬手遮阳,四下张望,寻思着先找个地方歇脚整顿,收拾行头。待精气神养足了,再去拜会张相,亦不算失礼。她刚打定主意,正要迈步,忽听耳边传来一声急促的喊叫:“抓住前面那只狸猫!”
话音未落,脚下一团毛绒绒的东西疾速窜过,绊得她一个踉跄。还未站稳,迎面而来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了上来。
这一撞力道十足,她连退数步,眼前一阵发黑,重心彻底失控。
呵!
好熟悉的感觉啊!
她如此自嘲道。
“喂,你没事吧?喂,醒醒!”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唤声,可她已无法作答。
她醒来时只隐隐约约听到一声:“郡主,赵姑娘醒了。”
一抹碧裳的婢女小跑着传话,被唤作郡主的女子放下手中书卷,摇头浅笑,她一贯纵容下人,今日这一声“赵姑娘”,恐怕又要让她费些口舌。赵南枝刚醒,人还晕乎乎的,可一听得这“赵姑娘”三字,霎时清醒了。她顾不上打量四周陈设,目光径直落在桌上的包袱上。那包袱里装着爹托付她交予张相的信——连她自己都未曾打开过!
她死死盯着包袱,而那郡主缓缓走来,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尖上。
她们的视线像是个小三角,目光往复其间,生趣极了:赵南枝盯着包袱,那郡主盯着她,而后郡主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包袱。正当此时,赵南枝感到有人靠近,蓦然回头再看郡主,郡主也恰在此时回头看她,可算是对上了眼。
这来来回回,嘴上不说,手上不动,却偏生令人感到手忙脚乱,倒是个颇为别致的初见。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郡主微微抬手,搭礼一笑,不失从容:“赵姑娘无须担心,你的包袱我们不曾动过。我家婢女一时鲁莽冲撞了姑娘,实在冒昧,因不知姑娘身份,又未见同行之人,只得将你暂安府中。适才安顿姑娘时,我见你腰间佩着‘赵顾之好’的玉佩,又依年纪与衣上风尘,斗胆猜测是赵家人。见你方才并未否认,想必应当是了。”
先闻其音涓涓如水,再见其人气度天成。眼前人一袭藕色长裙,裙边细绣菡萏纹,移步若荷风过池,一颦一笑,清雅卓绝。赵南枝怔了一瞬,这般女子虽生得柔婉,却有几分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仪。梁都中的女子,都是这般吗?她在诀洛城长大,诀洛风气直爽,她虽因娘亲规训,勉强能和大家闺秀一词沾上边,但同眼前人,是万万比不得的。她强撑着从床上坐正,抬手理了理微皱的衣襟,尽量显得不失分寸 :“郡主好思量,民女赵南枝,见过郡主。”
听那小婢女称她为郡主,也不知是哪个郡主。先梁王子女众多,若说是郡主,怕是也不在少数。那些个王孙贵族虽说大多不在梁都,但自周后开办远帆学堂后,有不少高门贵女入学,这大街上撞到一个郡主的侍女,也不算稀奇。
“赵姑娘无须多礼,你若真同我这么客气,当真是见外了,你我说来,也算半个同乡。”
半个同乡?可她从未来过梁国,爹娘也不是梁国人,莫非她是……正当赵南枝要开口,她已自报身份:“我是江山郡主李姜,你若不嫌弃,叫我姜儿便是。”
江山郡主,她是魏国人,怪不得她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经李姜这么一说,赵南枝竟觉得她的眉眼也有些娘亲的影子。她从未去过魏国,只能从娘的只言片语中,依稀描摹故乡的模样:那里人文厚重,烟雨江南,碧波映白墙黛瓦,轻舟过绿柳垂堤,庭院深深摇竹影,和风阵阵蕴书香。顾家世传翰墨,那是笔墨点成的精神,丹青画就的家风……
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了江山郡主,她可是周……
赵南枝陷入沉思,还未及回她,却见她走近几步,说道:“瞧我,倒是话多叨扰你了,赵姑娘才醒,目下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