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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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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嗓子那叫一个好,单就着一壶清茶,竟是滔滔不绝至日影挫西。案上竹板那个一拍,生生把故事说得惊心动魄,扣人心弦,抑扬顿挫间,引得摊前听客屏息凝神,人是一拨散去,一拨又聚,茶是尽了又添,添了又尽。两人亦是流连忘返,见街巷灯火次第点亮,方才起身。临走各自掷下赏钱,一人手中握着一串糖葫芦,漫无目的地沿街而行。

李姜掂了掂糖葫芦,笑问道:“诀洛城的说书人都讲些什么?可会有野云君的故事?”

“多是些姐姐与漠北王的旧闻,襄王的故事倒也有人讲,不过近些年说得少了。”

“襄王也是个奇人,我听说当年张相正是经她引荐到了五公主府。”

“是啊。”赵南枝咬了一口糖葫芦,满嘴的酸甜带着点糖碎子,嚼得格外有滋味。说书人口中襄王的故事总是真假难辨,每每向爹求证,他都回一句:“街上说的都对。”敷衍得很。若街上所言句句属实,那未免太过荒诞了些。

传言当年天子削藩,襄王为表忠心,立誓绝不会有子嗣,而她本人对此并不在意,因为比起男人,她更钟意女子。听闻昔年含香阁有位绝色佳人名唤钦红颜,襄王亦是她的裙下臣。诀洛城的说书人偏爱那些个风月旧事,什么白羽一箭初相遇、长街策马来抢亲、诀洛深宫藏佳人……他们爱说,人们也爱听。再说,她其他事迹都是打漠北的,如今诀洛城在漠北地界,也不得多言,唯余些个陈年花闻,零落街头。

张相确曾在诀洛城任职,不过短短数月,未得重用。赵南枝本以为爹与她的交情是在那时结下的,然细细推算,那时他应仍在戍边。以襄王那般散漫性子,未必能容下张相这等大刀阔斧之人。更遑论彼时梁宋交战正酣,魏国频频联梁,而襄王却袖手旁观,仿若天下烽烟与她无关。张相待五公主如此,或许是因其知遇之恩,至于那些流言蜚语,她不敢妄加揣测。一个生性风流的藩王,再添一位与臣下纠葛不清的公主,这般故事,任谁都愿添上几笔吧,哪管得是真是假。

“襄王与五公主应是故交,有一回张相与五公主流落民间,还是襄王送她们回梁都的。”

“可这五公主……在张相为她拿下平原城之前,从未出过梁都……”李姜疑惑道,“那她与襄王是如何结识的?”

“梁都的宫墙,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般高。”赵南枝宽慰她道。

“至少那时没有,张相没来梁国前,老梁王哪里想到之后能走几十年的上坡路?”李姜握着糖葫芦的手微微一顿,莞尔一笑,“但能不进去是最好。”

“那是自然。”

***

昨夜下过雨,尚有一层薄雾未散。李姜亲自送赵南枝至相府门前,马蹄踏过湿润的青石板,留下一道浅浅水痕。车马停稳,赵南枝一下轿,便望见晨雾中那抹素色身影,衣袂轻扬,与天地浑然一色。她似已来了许久,鞋上露水早已干透,却不见半分焦躁之色,未曾四顾张望,亦未显局促,只垂袖而立,静静等待。直至赵南枝现身,她安然的眉眼才倏然一动,眸中清波一漾,微澜层生,而赵南枝更是惊喜,未及她开口,抢先唤道:“秋筠,多年不见!”

名为秋筠的女子迎上前来:“我听闻你已入城,知你今日定会来此处……”话音未落,她眸光微动,落在赵南枝身旁的身影上。李姜本无意停留,方欲直接回郡主府,见沈秋筠亦在,便抬手扶了扶簪子,拢了拢衣袖,下轿行至赵南枝身侧,自然地站在二人之间。沈秋筠见状,心下了然,正欲行礼,李姜却已先一步伸手,将她虚扶了一把,笑意浅浅:“沈大人无须多礼,是我唐突了,本应想到的,沈大人也是诀洛生人。倒是我,硬要留南枝在府上,让你们今日方才得见。”

“郡主言重了。我与南枝常有书信,并不急于一时一日。倒是这些日子,有劳郡主引她游梁都。”

或许是沉浸在旧友重逢的喜悦中,赵南枝并未察觉到二人间气氛微妙,满心欢喜地接道:“那姜儿我先去拜见张相,稍后与秋筠叙叙旧,晚些再回郡主府。”她语气轻快,言辞间透着亲昵,却未曾留意到,当她唤出“姜儿”二字时,沈秋筠那素来沉静的眸心蓦地一暗。

“届时我将南枝送回郡主府上。”沈秋筠不疾不徐道。

这沈大人真是,分毫不让啊。李姜面上依旧端着笑,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她笑意不减地与她们点头作别,上轿而去。相府门前,家仆闻声而出,赵南枝赶忙递上拜帖 ,不过多时,便被引入府中。那家仆回身,看向沈秋筠,恭敬道:“沈大人何必在门外候着?不若一同入内小坐?”

“多谢好意,我便不叨扰了。我去前方听雨茶楼等你,待你拜见张相完毕,来寻我便是。”

拜别沈秋筠,赵南枝随家仆步入相府,府内寂然,少仆从而多草木,彷若隔绝于世。庭院深幽,青石台阶干净如洗,不见一丝青苔,显然日日有人细心照拂,即便主人偶来小住,亦未曾荒废。院中乔木虽未参天,却见枝繁叶茂,生机蓬勃,想是当年公主府初立时所植,至今已郁然成荫。时值夏日,翠楣流光,竹影重重,微风掠过,簌簌如琴奏。赵南枝行至深处,四下打量,所见皆极素雅——户牖敞明,雕饰简净,不缀繁琐,不施浮纹。她绕过石林,抹过屋角,擦过竹篱,豁然一池碧水映入眼帘,水光潋滟,倒映出庭前半树垂柳。池边绿萝茂盛,藤蔓沿石攀缘,池水更是澄澈见底,明净如玉,不见一尾游鱼。此等良泉佳地,竟不养鱼,倒也少见。

“相国,赵姑娘来了。”

“来了便好。”

循声望去,池畔风低低拂杨柳,日浅浅照浮萍,一人半倚青石,一身月牙白衫松松散散,仿佛刚从午憩中醒来。微风吹皱水面,吹乱她鬓侧一缕发丝,她却懒得拢,似乎连抬手的力气都不愿费,只将眼睫低垂。她的眉眼果真是生得天下无二的寡淡,肌骨透着薄薄病色,却不显孱弱,反添几分清俊文士的风流,宛若初雪落肩,沾染了不属于夏日的寒意。

见人来了,她也未有抬头,指尖捻着细碎鱼食,慢条斯理地洒入水中,三两颗落下,旋即漾开圈圈涟漪,几尾养得滚圆的鱼儿翻腾争抢,引得水珠四溅,沾湿了裙角。她浑不在意,只闲闲垂眸,静看鱼儿争食,似与这尘世毫无瓜葛。

赵南枝看得一怔,世人皆言张相惊才绝艳,风神无双,诚然不假,可此时此刻,她心中却忍不住浮起另一个念头——喂得这般少,怎会喂得这般胖?此时显然不是探讨养鱼之道的时候,她收敛心神,敛衽俯身,行礼道:“晚辈赵南枝,见过张相。”

“不必多礼,屋中坐罢。”

张相洒下手中最后一点鱼食,待鱼儿争抢殆尽,这才抬眸看她,与她点头一笑。

头一回见这隽雅清峭神仙般的人物,赵南枝对之不免怔神,不曾想,这般清淡之人竟也会笑。笑意不盛,淡淡而已,恰似这三月雨,清朗舒畅,润物不留痕。昨日有听说书人讲到张相为人谦和有礼,毫无傲气,映衬着眼前这一等一的温和,果真不虚。只可惜万般温良经病骨销磨,锋芒皆蚀,她一举一动皆显疲惫,情绪仿佛被长年倦怠碾尽,轻如薄雾,所剩无几。她并非刻意疏慢,只是连打量与招呼都显得力不从心,连一丝气力都舍不得多费。赵南枝心间涩然,这与人们口中那个三月下平原的儒将,三军阵前意气风发的军师,怒斥群臣直言不讳的权臣相去甚远,她能明白为何百姓提及她时,又敬又惜。

张子娥缓缓撑着青石起身,赵南枝正欲上前搀扶,不料一道黑影倏然掠至,悄然落在她身侧,动作自然地扶住她起身,快得让她未及反应。

“贪泉,见过赵姑娘。”

此时赵南枝方才明白李姜在悦宾楼时为何不明说,这女孩原是相府中人。可她的名字,未免……

“是泉水的泉。”张子娥轻声解释道。许多人初次听到这名字都会愣上一愣,毕竟,这两字听来别有深意,且又是她身边的人。

那女孩不过十二三岁,眉眼清秀,唇色殷红,目光澄净透亮,乍一看,真像山间活水,灵动不羁。可她站在张相身旁时,又规矩得无可挑剔,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声音脆如金铃:“赵姐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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