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宫无岁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张刚写的符纸塞进他怀里:“这个送你,以后带在身上,没有鬼敢碰你。”
他交代完,拍了拍通慧圆溜溜的脑袋,走到墙边:“走了。”
他翻身一跃,人影就消失在夜色之中,通慧愣愣看着那道黄符,下意识打开,却见黄符上用朱砂画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犬。
宫无岁趁着夜色一路疾行,很快就来到半山腰,他在那女鬼脖颈上留招,时间一到她自会断首而死,若时候未到,她必会受剜心之通,就算旁人想要她死也不能。
他既出手,沈奉君必定起疑,现在溜之大吉,等人反应过来再追也晚了。
他狂奔许久才停下来,暗暗松了口气,谁知他刚停下脚步,天上却忽然下起了雨。
啪嗒,啪嗒,雨滴落在头顶,闪电将山野照亮,没过多久惊雷声紧追而来,秋雨寒凉,冻得人打了个冷战。
身上的衣裳又新又漂亮,打湿了可惜,他用袖子遮住头顶,环顾四周,打算找个避雨之所,却远远看见一片芭蕉林。
他赶紧跑过去,却发现林后居然有一座旧山亭,亭柱上的题字已经脱落了,看不清原本写的是什么字。
雨势越来越大,芭蕉叶被大雨砸得轻响,宫无岁站在亭子边缘,伸头往外望,百无聊赖,异想天开:“真倒霉,要是有好心人送我把伞就好了。”
话音刚落,一把青竹黑伞慢慢举到他的头顶,在他面前投下一片阴影,他下意识偏头,却见持伞的人一言不发,手骨修长,貌美如玉。
这一眼却把宫无岁吓一大跳,眼睛瞪大,下意识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他不是在六禅寺除鬼吗?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
他追上来是想干什么?是要寻仇,还是要同他清算当年之事?
他又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他心中诧异,但面上不显,很快就摆出一副笑脸,将沈奉君的伞微微推开些:“这位仙君一路跟随,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对我心怀不轨了。”
沈奉君见他神情戏谑,微有不解,只问道:“是你在她身上留招?”
这招数极霸道,沈奉君刚捉到女鬼时未曾留意,将她交给青山禅师处置,谁知青山禅师超度她时却被一股力量推开,怎么也杀不了她,然而没过半刻,女鬼就断首惨死,化为白骨。
这敢情是来问罪的,沈奉君此人,极有原则,向来杀敌而不辱敌,最瞧不上他这种睚眦必报的人,如今身份败露,宫无岁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来:“是我又怎样?”
仇人见面,沈奉君怎么可能只为一个多年作乱的女鬼,他该问自己为什么重生,问自己为什么屠寺杀人,问自己为什么连累他的师尊害人惨死。他静等着沈奉君开口质问,后者却仍是神态从容,不急不缓,连宫无岁都不得不佩服起他那闻名已久的君子之风来。
沈奉君却未发作,只道:“我从青山禅师处听说了你的事,不然你随我上仙陵……”
仙陵仙陵,一个两个都让他上仙陵,若要报仇雪恨,直接拔剑和他打个你死我活还痛快,何必这样惺惺作态,装出一幅品行高洁的模样?
宫无岁态度强硬,连装都懒得装了:“若要找我寻仇,现在就可以,若要我和你回仙陵,那这辈子都不可能。”
沈奉君却道:“我何故向你寻仇?”
宫无岁一愣。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把沈奉君从头到脚打量一边,这人褪去喜服,又换回白衣,那种含蓄的,轻微的疏离感就彻底无所遁形,一双静谧长目,在看向宫无岁的时候没有半点波澜,只有轻微的困惑。
就算宫无岁只有不堪过往,就算已经过去十年,可他们相交已久,纵使沈奉君虚怀若谷,也不可能在重逢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反问:“你既不寻仇,又为何要带我回仙陵?”
沈奉君皱起眉,似乎不理解“回仙陵”和“寻仇”之间有什么关系,只道:“是青山禅师说你被人追杀,无处可去,托我照拂。”
宫无岁再傻也听得出这话不对,他咬了咬牙,冷笑着开门见山:“沈奉君,这才过了十年,别告诉我你已经把当年恩怨一笔勾销,再重逢时还是好朋友。”
沈奉君也愣住了,半晌不语,山亭外暴雨愈盛,雨滴落到二人袖袍之上,可他声音却很清晰地落进宫无岁耳中。
“你我初见,何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