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奉君又点了他的穴。
这个沈奉君!
他被弟子拖到一边,眼睁睁看着戒堂长老一条条念戒律,沈奉君低头受教,生生挨下了剩下二十戒尺。
待到明月高悬时,沈奉君的惩罚终于结束,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一边拂净衣袖。
他带着宫无岁往流风阙走,一边解开他的穴位。
宫无岁憋屈了半天,正要发作,转眼却瞥到后者苍白的神情,面庞白得像要化作透明一般,眉心那一点红却显得刺目。
沈奉君容貌肖似其母,宫无岁很小的时候听母亲提起过,说沈母是个修真界扬名的美人,当年低调嫁给沈父,且不苟言笑,因为晕船,所以每每下山都是沈父陪她走路,又常以帷幕遮面,久而久之,众人只以为她清高不近人,沈父一厢情愿。
可后来沈父亡故,她带着亡夫的佩剑独自杀上魔峰,浴血三日,最后与仇人同归于尽,何其惨烈。
经年沉默的人,结局的却这般惨烈,宫无岁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看见沈奉君如今这幅样子,就想起过往,想起修真界传闻。
像沈奉君这样的人,约莫除了他真心在意的,其他人再怎么费劲也入不了他的眼,进不了他的心,就算宫无岁今晚制止了他受罚,明天他又提着戒尺过来,说不定还要让长老多打二十下谢罪。
他认定了想做的事,别人不管做什么都拦不住。
想通这一层,他没再说什么,沉默下来,和沈奉君并行。
谁知他没说话,沈奉君却先开口了:“刚才点你的穴是情急。”
宫无岁无所谓地摊手:“我戴着禁枷,就是你们仙陵的俘虏,你们想对我做什么都行,被点个穴也没什么。”
虎落平阳被犬欺,而且他还得靠沈奉君续命的,吃两下瘪也没什么,谁让他生前天天捉弄沈奉君,现在风水轮流转,报应不爽也是应该。
沈奉君顿了顿没说话,宫无岁抱着手往前走,却没注意到沈奉君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走出好大一截才回过头,却发现沈奉君站在原地,一身白衣在月影下更显静谧,简直如石像一般。
他不明所以,却听沈奉君道:“……你生气了?”
宫无岁一呆,反驳道:“你哪只眼睛见到我生气了?”
沈奉君就不说话了,慢慢上前来,又和他并排:“感觉。”
宫无岁:“那你感觉错了。”
沈奉君又沉默下来。
两人一路无话回到流风阙,热水和一应洗漱用具已经准备好,两个小徒弟却不在,估计是害怕受罚,早早躲开了。
宫无岁瞥一眼沈奉君,想起他才被打了四十戒尺,背后估计惨不忍睹,于是大发慈悲道:“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他跑到一边翻箱倒柜,看看有没有灵验的伤药,沈奉君却还是呆呆站在原地,神情古怪。
宫无岁提着伤药走过来,挑起眉:“……沈奉君?”
沈奉君慢慢回过神,说出来的话却让宫无岁险些摔了药。
“你当初在六禅寺外的山亭外说你我曾有恩怨,那是什么?”
怎么突然提这个?
他表情认真,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宫无岁张了张嘴,半晌才道:“……你师尊孟知还受我连累而死,这难道不是恩怨?”
沈奉君却道:“那是你和仙陵的恩怨,并非你我。”何况孟知还身死,宫无岁并非罪魁祸首。
前事他早已记不清,但朝夕相处几日,他还是能察觉异常,故有此问。
宫无岁一时百感交集:“既然忘了又何必想起来,反正都是些……不好的事。”
要是想起来,沈奉君说不定要当场抽出双剑把自己剁成肉酱。
沈奉君道:“那你今夜何故生气?”
他言语步步紧逼,宫无岁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道:“因为我心虚。”
沈奉君没说话,等他继续。
宫无岁勉强露出个笑容,耍赖道:“因为我死前欠了你很多债,还没还清就死了,我怕你见面就砍死我,可以了吧?”
沈奉君将信将疑:“很多?”
宫无岁:“……很多。”
沈奉君“哦”了一声,似乎没想到只是欠债没还钱:“银钱而已,不必还了,我也不会砍死你。”
宫无岁:“……”
他根本什么都不懂!
虽说欠债还钱,但人情债最难还,过了十年更难。
他一时有口难言,又不能把真相宣之于口,脸色忽白忽红,沈奉君以为他又不舒服,正打算上前给他输灵力,却被一把推开。
宫无岁只是下意识动作,不过轻轻用力,谁知沈奉君竟像是中了极招似的,踉跄后退两步,直直撞在书架上,他这才想起这人身上还有伤,脸色一变,冲过去:“你没事吧?”
谁让沈奉君装得云淡风轻,宫无岁都忘了这事,如今后知后觉,才发现沈奉君快连站都站不稳了,宫无岁不敢抱他,只能小心翼翼,面对面架着人。
“……没事。”
话应刚落,宫无岁肩膀上一重,沈奉君靠在他身上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