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连你也离我而去啊。
向来娇憨的甘露寺,神情罕见地庄重起来,双手回握住緑的手:“已经出现了,就没有办法了,也不能后悔哦。”
“但你可以退出啊!没有人能强迫你、要求你牺牲啊!至少留一些给自己的时间吧!你不是还有没实现的愿望吗?”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快有哭腔出现了。
“小緑,你还记得我升柱之后跟你说过的话吗?‘既然我有力量,那就把这份力量的价值发挥到底吧。这是除了结婚以外,我同样想做的事情。所以我愿意承担柱的责任。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我至今还是这样想呀!我还没有履行完柱的责任呀!”
“蜜璃,你是真的不后悔,还是不敢后悔?”緑的目光骤然冷却,“怕被人耻笑你软弱?怕人说你没尽到柱的责任?谁敢这么做?面对上弦全力以赴战斗的你就是当之无愧的柱,谁敢嚼舌?你有牺牲的觉悟吗?有死的觉悟怎么还对生活有留恋?你不是还有父母和弟弟妹妹吗?之后要是再有一战,会是哪只鬼来?前三的上弦可都还活着,真的对上它们,很可能会死啊!”
两人之间一片死寂,良久,甘露寺怯怯地小声说:“我想要保护……鬼杀队里有我喜欢的大家啊,你啊、小忍啊,还有……”那个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名字,緑知道是谁。
无能为力的悲哀迫使她又一次屈服了。她沉重地叹息着,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告诉我斑纹的事情呢?”
“我……只是想说给你听,因为我对你没什么好隐瞒的呀。”
緑紧握住了她的手:“……如果必须要有人死的话,我宁愿那个人是我,宁愿你的斑纹是在我身上。我可以没有留恋地离开,哪怕和猗窝座同归于尽。”
——和它一起死吧,多好!既然没有人爱我、没有人会长久在我身边,那我的死不会让别人心痛很久的,因为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只需过一段时间,大家就会忘掉我继续生活了。我已经不期望什么未来了,也不想去思考消灭了鬼之后的未来。死要比活容易得多,与其在毫无进展的日子里停滞不前,还不如让仇恨来取代生活的无目标。不再被荒谬的无意义困扰,多轻松啊!
真的可以做到毫无留恋吗?她会做到的,只要更加狠心地鞭策自己拒绝柔软与温暖的美好,把所有的不满转化成对某个具体对象的恶意,仿佛只要解决了它便万事大吉。清醒一点的人都明白这有多愚蠢,偏偏她就是要执迷不悟地钻牛角尖,以此逃避更大的迷茫与痛苦。
斑纹,既是福音,又是噩耗。意外的是,从措不及手的打击中缓过神后,心中是至暗的平和。她起身坐回位置上,举起银色的叉子挖下一大块凉掉的松饼,唇边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缓缓说着阴森的话:“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最好能够活下去,但要是实在不行,我们一起死掉,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结局。反正人横竖都要死。”
思考如何向猗窝座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緑整个人慢慢变了,包括她的神情和声音。一直不曾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的甘露寺不由自主地露出惊骇之色。她几口囫囵吞下一份厚厚的松饼,又捏起一块巧克力曲奇,咬得咯咯作响,下垂的视线狠抓住盘中的曲奇不放,好像那是什么有害的东西。绝望、疯狂、恶毒、尖刻,这些在眼中闪烁的情感使得緑的脸变得可怖。她平日的从容温和荡然无存,仿佛那原有的明日緑逐渐被某个残忍的妖魔上身。友人变得如此陌生,令甘露寺毛骨悚然,一时说不出话,发怵地咬紧牙关。
甘露寺隐约感到緑沦陷在危险的偏执中无法自拔,却不知该从何开导,懊恼自己的笨嘴拙舌。同时,还后悔没有多想就说出斑纹的事情,犯下了轻率的错误。她只是单纯出于亲近的习惯什么都告诉緑,看见她的反应才意识到欠妥了,没料到会激起如此强烈的悲伤和狂热。不过,她到底是希望小緑能出现斑纹,还是不能呢?
“蜜璃,你的茶再不喝要冷了。早点吃完,早点开始训练吧。”緑翻脸比翻书还快,在甘露寺烦恼的时候她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暂时将报复之心隐藏起来,恢复成平常镇定自若的样子。
“小緑……”她欲言又止,“你可不可以,不要去追求斑纹?”
“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候,我们还有得选不追求吗?”
甘露寺哑口无言。谁才是那个更不珍惜自己的人啊?为什么緑口口声声希望她好,自己却不惜向着毁灭的方向前进呢?她难过地低下了头思索,蛋糕都不香了。
过了一会,她攥着叉子轻声说:“我希望大家能获得幸福,你也是,最好是在没有鬼的世界里。”
“我已经不知道我的‘幸福’该是什么样的了。有没有鬼,都没什么差别。”緑为自己续了杯红茶,语气平淡地说出心灰意冷的话。
“幸福必须是很远很大的东西吗?我的话,能和你一起享受下午茶就很开心了呀!你……不喜欢吗?不喜欢和我一起玩吗?”甘露寺急急地说,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表达不出来,化作汗焦躁地冒出来。
緑不忍见她伤心,诚恳地回答:“喜欢。但这种幸福是暂时的、转瞬即逝的、过完就没有的了。而且,”她端起茶杯,眼神黯淡地远眺落地窗外白茫茫的天空与白色的太阳,“我们还能一起喝几次茶呢?再过几年,就剩我一个人了,没准连我也不在了。”
那天下午的点心都做得出彩,甜点浓香可口,却是她们喝得最苦涩的一顿下午茶。
(四)
认识甘露寺那么久,第一次接受她系统的柔韧强化训练,咬牙坚持下来后真别有一番酸爽。几天后,她向甘露寺告别,提上包袱到负责高速移动训练的霞柱时透无一郎的道场报到。
每位柱都有宽阔的私人道场,白天众人在此挥汗如雨,傍晚后要集体擦地,夜里用来作大通铺。剑士里基本没几个女子,冷淡的霞柱压根没去考虑要不要安排另外的房间给緑。她也懒得提,把自带的铺盖往最偏的位置一铺便睡下了,不理睬周遭的少年和青年的羞涩或尴尬。平时大家都很少有机会处在这么多同僚里,一群年轻人闲暇下来后慢慢相互熟络,只要柱不在就会热闹得不行。但她当下失去了与同伴交流感情的兴趣,训练之外的时间都是安静地独来独往,用简短的话打发来所有人,不参与任何社交。在那段时间里,时透也始终面无表情,一丝多余的感情都没有分给她。第三天下午,他淡淡地表示她可以走了。
蛇柱伊黑小芭内倒会记得叫女剑士去另外的房间休息。不知是不是她和甘露寺有交情的缘故,他待她不像对一般剑士那么不耐烦,但也只是口头上罢了,下手是同样的狠。在师父的毒舌教学下长大的緑一点都不怕他,蛇柱的黑脸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她还是挨了不少打,等到能跟上他有趣的扭曲刀路后情况才大大改善。
经过时透和伊黑的指导,緑改进了一些累赘的移动和用刀习惯。原计划只用两周过一遍柱合训练,接着去进行针对自己的特训,结果在他们两位那里花了太多时间。因为她此前没机会与他们过招,了解之后出乎意料地对霞之呼吸和蛇之呼吸兴趣盎然。
“有条件的话,应该让你去跟时透、伊黑对一下。你用的时之呼吸是以风、水之呼吸为基础,霞之呼吸是风之呼吸的衍生,蛇之呼吸是水之呼吸的衍生,肯定能跟他们学到不少东西。”炼狱先生曾说。确实如此,她想告诉他,可惜没机会了。
一听说风柱负责的是“无限暴打特训”,她就按捺不住想过来了。虽然霞柱和蛇柱的训练对口,但不死川的密集狂攻可能更接近猗窝座的战斗风格,她想要尽可能提前适应。
但谁晓得现场会那么恶心啊!当緑来到风柱的集训大院时,当场傻眼了。遍地按着胳膊和腿和肚子鬼哭狼嚎的队员,树上挂着两三个装死的家伙,新鲜的和半干的呕吐物还撒得到处都是!偌大的院落臭烘烘的,散发着汗酸味和秽物的臭味。好在现在是冬天,天气冷,北风强,要是是烈日当头的夏天,恐怕早就发酵出一股怪味了。院子里每个人都是鼻青脸肿的,唯不死川实弥除外。
位于全场中心的“罪魁祸首”一手叉腰,一手握着木刀搭在肩膀上,凶巴巴地叱咤:“都给我起来!臭崽子们!从开始到现在还不到十分钟!不准趴下去!”他似乎毫无怜悯之心,冷酷地举起木刀朝躺在地上的队员劈过去,吓得某些想躲懒的人像惊弓之鸟那样麻溜地从地上滚起来,随手抄起周边掉落的某把木刀防御。“太慢了!慢得要死!”他大吼一声,木刀像龙卷风似的卷起一群人打出去。
和伊黑一样,不死川也不会对她客气。假如他不针对她发起打击,还是很容易躲开他的挥砍的,但那样便无法近他的身,更不会有长进。她必须扛住他的攻势,卸掉其木刀的力,努力拉进距离。修炼至极致的风之呼吸蛮横霸道但疏而不漏,任众人从哪个方向冲出来,大范围的强力斩击都能够把任何一人“推开”。緑曾试过硬碰硬,预料之中被弹飞了。位于核心的不死川难以靠近,是一股名副其实的飓风。
当她全副身心地沉浸于如何打到不死川,就能忽略掉糟糕的环境了。第六天,她看见了不死川的破绽之线,即将斩断的那瞬间被他挡住了。虽然刀没碰到他,但日常的大混乱中,单方面挨了几天打的緑莫名得到了可以踹他后背一脚的机会。
“干!刚才是哪个混球踹我?!”他踉跄了一下后破口大骂。
真解气。傻子才会承认呢。
可是某个眼尖的笨蛋竟一时不经大脑地欢呼:“好耶!明日前辈干得漂亮!”那位兄弟,我可谢谢你啊,藏在人堆里的緑很有翻白眼的冲动。
不死川冷笑一声,手指关节拗得咔咔响。有些眼力见的人全都呆若木鸡地噤声了一秒,因为他通常不会只追着一人揍,而是一视同仁地“回敬”所有人。忽然不知是谁鼓起勇气高呼:“冲啊啊啊啊!不要怕!我们一起上!跟他拼了!”
英勇“反抗”的结果依旧惨烈。“就你们这水准还想碰老子!哼!”这个无情的恶魔讥笑着用刀尖敲了敲沙地,一指对面那个撑着刀气喘吁吁的女孩,“明日緑!你过来!”
装死的人都偷偷拿眼角同情地瞟她:明日要遭殃了,女生也不能幸免啊,风柱真是个狠人!
“走吧。”不死川的话出人意料。什么?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她竟然可以走了!她自己也是一脸懵:“为什么?我还没用刀打到你啊。”
“能碰到我就是合格。”他的表情还有点别扭,于是转身离开走向屋里,背对她说道:“快点走吧!”
緑略微吃了一惊,而后毅然决然地大声回答:“我还不能走,只是碰到还不够。我要堂堂正正地赢你一回!”边上的人们一听,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尖叫呐喊:又一个疯子!你不走那我走啊!快点让我走啊!
不死川的背影静止了几秒,转过来直视她的眼睛布满血丝,轻声细语的更叫人敛气屏息:“口气很大嘛……”
“有胆你就试试吧!”
他们互不让步地直视对方,两张刀疤脸凶神恶煞得不相上下,气势旗鼓相当。他们自己是满腔斗志,旁边又要围观又得挨打的剑士们只有一肚子苦水,暗自叫苦不迭。
(五)
在恋柱、霞柱、蛇柱、风柱的训练结束后,緑翘掉了岩柱的训练。闭关修行了一段时间后,她决定动身前往最后一位柱——水柱富冈义勇的宅邸。按照地图上圈出来的地址,她在一片广袤幽静的竹林中寻觅了好些时间,终于找到了那栋半遮半掩于一片树龄悠久的竹林的瓦片房。
径直穿过院门,她在玄关呼唤:“义勇,我过来啦。你在家吗?”半天无人响应,装潢简朴的宅邸冷寂得不像有人居住。
“我在屋后。”一个声调平平的声音从后院传来。緑绕过去一瞧,只见义勇手挥铁镐,小心又仔细地刨土。她好奇地凑上去:“你在做什么?”
“挖笋。”
“你是不是有点不务正业?”人人都争分夺秒地集训的时候,水柱在竹林里悠然地找笋。
义勇停下了动作,抓着铁镐一本正经起来:“……是吗?”
“……我只是打趣你不要当真,你家后院你想干嘛都行。”緑思考她和义勇的幽默感谁会先死光,“已经有笋了吗?现在刚二月,出笋最快不是要等到三月份吗?”
“只有零落的几棵,我要挖出来做午饭。”义勇的私生活同样简朴。水柱的道场现今只有緑一个人来,其他进度快的人都还卡在岩柱的肌肉强化特训。
她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旁观义勇又浅浅挖了一下,从土里摸出一棵小嫩笋来:“我来找你训练。悲鸣屿先生的瀑布冲刷、扛圆木和推巨石的项目不适合我,量力而行嘛。你今天有空吗?”
义勇点点头,眼睛还在土地上搜索笋存在的迹象。和他恢复往来后,緑还像小时候那样对他,不称“富冈先生”,也不用敬语。义勇的表情总是没什么波动,但她可以分辨出细微的变化,加上她有话直说的个性,基本不会闹出什么尴尬的误会。午饭只有两个人吃,义勇洗笋做菜,自觉的緑帮忙烧火煮饭。除了偶尔的对话,二人都不说话,默默做事,厨房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器皿碰撞声和沉闷咕咚的食物烹煮声。这种沉默并不会让人难受,反而平心静气。
吃饭时,他踌躇了一会,问了緑一个问题。“怎么和不死川先生相处?”緑迷茫地重复了一遍,“不知道啊,我和他处得也不怎么样。待在那的半个月都没见他笑过。他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吗?”
“我以为你会比我有办法。昨天和他对战,还是以拳头收场的。我一点都不想和他打架,但他总是怒气冲冲的。”他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说与他无关的事。原来这就是他脸上有淤青的原因啊,緑本来还不好意思问他的伤怎么来的。义勇常被误以为傲慢冷淡,疏离的眼神总让人觉得他心里瞧不起人,但其实这个本性憨憨的人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在想。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很容易生气,很多事情也不至于那么气冲冲的吧?不过,他真的好强。”回想前阵子和不死川的对战仍然印象深刻,几十回合后她总算把他的木刀劈成了两截。一次胜利不能代表她的水准比他高,但至少能让他有理由赶她去下一位柱那。风柱很忙,没空天天抽时间跟连继子都不是的緑对打。
低头扒饭的义勇感到对面有一股视线,一抬眼,緑看向他的眼神如同好胜的相扑手打量对手。
“义勇,我要再打赢你一回。”
“那你努力吧,我不会放水的。”他的嘴角露出了珍贵的微笑,无意间说了句多年前锖兔说过的话。
2月20日夜,阴风怒号,竹林呼啸,圆月高悬夜空。
緑独自待在道场里给刀做保养,准备外出夜巡的义勇前脚刚踏入场内要和她打声招呼,一阵嘶哑的喊叫终结了竹林道场的祥和——冈直冲进来,围绕緑低空盘旋:
“富冈义勇!明日緑!听令!紧急召集!紧急召集!”
义勇那只年老体衰的老鎹鸦宽三郎颤颤巍巍地跟在后面,有气无力地弱弱重复了一遍。雷厉风行的冈则语速飞快地抢先说完了所有内容:
“产屋敷宅邸被袭!即刻前往产屋敷宅邸支援!重复一遍,鬼舞辻无惨来袭!全体队员即刻前往产屋敷宅邸支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