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他命好,或许人们也只看到了表面。
沈然之由此死里逃生,三日后,便被送进皇宫。
因为是先帝的遗诏不得不为之,但又因为沈然之还是戴罪之身,所以就取消了寻常皇家的婚嫁仪式,直接进行了册封,而后便被送进了皇帝的寝宫。
洞房花烛夜,却也不见帝王归。沈然之自进宫以来还未曾与顾鸩止谋面过,那都得怪他这个皇帝当的“太忙”了。
至于怎么个忙法,那还得问那叠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令人费解的朝政,以及每日花大量功夫在骑射练舞、玩物丧志的皇帝。
无论外人是如何议论顾鸩止,但沈然之打心底里是感激他的,若不是他的派人宣读先帝遗诏及时,自己早就已经含冤而死,魂魄九升。
银汉转廊,星影疏淡。
见人迟迟不归,便起身出了大殿。正值春日,殿外杏花满园,在今夜这样的月华照耀下渡上一层白霜,似满天繁星。
沈然之缓步走到花树下,月色溶溶,杏花香烂漫,庆幸这样的美景还能再次入他的眼。
一面欣赏着,倏然,却听到耳边传来丝丝动静,打扰了他这份雅兴。
一人身姿矫健悄然现身在这红色的宫墙之上。
身上穿的衣似有些许繁重,但却分毫挡不住敏捷身手,仿佛历经多次已经熟能生巧了一般。他瞧见下方的人,只是伸手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而后轻盈的从上方跃下。
稳稳落地后他并没有理会沈然之,而是朝寝宫里走去。
沈然之单看他这身打扮便知这人十有八九是谁。还当真如外头的传言一般,没有半点帝王的威严,倒像是哪家玩世不恭的世家公子。
差点忘了,顾鸩止的母亲只是宫里的乐姬,与先帝一见如故,不久后便生下他,后来便离奇死亡了,于是顾鸩止自小被宫里的宫女太监偷摸着抚养长大。
先帝子嗣本就单薄,皇子们也因各种原因接续死去。想着从皇室宗亲里过继一个孩子,又恐朝廷格局动荡,皇室内部纷争的诸多祸患,索性将这事搁置了几年。
本以为江山后继无人之时,忽然有一天他的贴身太监哭着对他说道:“陛下您可还记得焉姑娘……其实您并非无子嗣,当初焉姑娘怀有您的子嗣,但她为了保住这孩子不被宫里头的人杀害,便没将这事儿说出来。”
坦白真相后,皇帝被带着找到了他仅剩的儿子,父子这才得以相认。从小吃百家饭长大,即便后来做了皇帝也改不了他那股洒脱自在的性子。
见人回来,他也就跟在他身后,回寝宫。
“那些个老匹夫,非要等到宫门快落锁了才肯离开。”他啐了一口,吐槽道,“一个个都惺惺作态,表面上恭喜朕,实则都是在看朕的笑话。”
见跟前落下树枝,抬脚将之踢到一旁,“还有先帝也是,给朕安排这的门亲事当真是荒唐。当初是听个来路不明的方士,给朕算了一卦,便说这人与朕是天赐良缘,有他在定能辅佐朕稳住顾家江山,当真是可笑。”
这种荒唐至极的话,顾鸩止以及其他臣子都不信,当初要不是有徐阁老的支持,这桩婚事早就告吹了。
沈然之听罢,并未因对方不满自己而觉得生气,反倒是觉得有些许好笑。
顾鸩止自顾自地说不知不觉已走到殿前,两侧宫女要上前给他开门,却被他抬手止住。
这会子沈然之定然已经在里边等他多时了,要是待会见到他当与他说些什么。想必那人也是极不满这桩婚事的,宫外的世界何其潇洒自在,谁愿意被困于此,况且还是因为他……
顾鸩止徘徊良久,抬手推门而入。
但殿里却是异常的安静,扫视一周后也没发现人,只是被身后多出的一道身影给惊住。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的提高警惕,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下一刻,身后的人轻声喊了声“陛下”,顾鸩止这才转身与之面面相视,目光交灼。
这人不是方才在花树下站着的人么?顾鸩止见他的的一眼只当他是什么宫人太监,这下才看清对方亦是身着与自己有些许相似的华服。
“你是,沈然之?”他问。
沈然之微微颔首,从鼻腔里“嗯”一声。
铛一声在心头敲醒,如醍醐灌顶一般立在原处。那么就是说,方才一路上所说的全被他听去了。
顾鸩止故作镇定,负手朝里边走去,“为何不在这里边等着,反倒跑出去了?”
“臣方才见陛下迟迟未归,这屋子里太闷,便想着出去等您。”
沈然之之所以敢在新婚之夜说出屋子里太闷和敢走到外边去,完全是因他早就知道这小皇帝的性子。
顾鸩止不是那等及其在乎宫廷礼节的人,宫里的下人若是犯了什么错,只要不是严重违反宫规的,他都从轻处置,不会过分追究,正是因为如此、这宫里才变得毫无规矩可言。
“原是如此,”顾鸩止在叠几旁坐下,一条腿自然搭在另一条腿上,若无其事的端起茶盏。
“你的事朕都听说了,虽然朕也不知是否属实,但你放心以后在这宫中没人敢那般对你。”
沈然之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能开口。
他知道小皇帝因着那件事对自己有了不好的印象,并且还是不满这桩婚事的,竟还能对他说这样的话。
“朕知晓即便是先帝的圣旨救了你的命,你应当也是尤为不满这桩婚事的。”顾鸩止指尖轻捻着茶盏,声音听起来颇有漫不经心之意,“再等些年吧,等外安定些了,朕就将你送出宫,你想去哪都行。”
顾鸩止起身,感叹道:“到时候就不必困在这宫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