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做到一点酒量都不长的?”喻逍漓神情温和地喃喃道,指尖情不自禁地抚向了他的眼尾,但尚未碰到他就克制地蜷起了手指。
他唇边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看着蒲忻澜胸口处自言自语道:“哥,倘若有一天你记起了那些事,你还会……”
后面的话都随着午后的微风化作了一声叹息,喻逍漓将小院的酒桌收拾干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修竹峰。
*
蒲忻澜醒来时已是星辰漫天,他从藤摇椅上坐起了身,一个小物件从他的腿上滑落,掉在了脚边。
他弯腰捡了起来,在辰光的映照下,他看见手中只有拇指大小的物件是一朵玉石雕刻而成的花,每一片花瓣上的脉络纹路都清晰分明,细致入微,可见雕刻者的手艺十分了得,且用心备至,只是蒲忻澜没认出来这枚小巧玲珑的玉花是什么品种。
“喻逍漓真的来过,我还以为是做梦。”蒲忻澜把玩着小玉花,有些爱不释手。
他把先前喻逍漓给他的被他认成狗的玉麒麟也拿了出来——这小玩意他一直带在身上——他心血来潮将两个玉件用细绳穿了起来,而后系在腰间当做压襟的禁步。
虽然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玉饰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莫名很衬蒲忻澜的气质,蒲忻澜自己也是相当地满意。
他重又躺倒在藤摇椅上,惬意地摇着摇椅,他头枕星河,哼着小曲,意识慢慢又落进了梦里。
他很少做梦,即便是做梦也都是些光怪陆离不知所云的梦境,他醒来多半也记不住,但今日不知是何原因,他梦到了许多旧事,他不是个念旧的人,梦里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有些难过。
这一夜他被裹挟在旧梦里,睡得很不安稳,这对于喜爱睡觉的他来说是天大的事,可能是心绪不稳,也可能是深秋夜寒,他在小院里吹了一夜的冷风之后,不出所料地病下了。
他昏昏沉沉地回到了竹屋,只觉头疼得厉害,他拖着像被人从上到下一寸不留地揍了一顿的身体翻箱倒柜找药吃,遗憾的是药没找到,扒出一堆不知多少年前的花草,风干之后一碰就碎,撒了一地。
这么一通折腾蒲忻澜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就地瘫在了药渣上,有气无力地咕哝道:“你自己吸收吧,就像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那样吸收……”
迷迷糊糊中,蒲忻澜还是打了一道传音符去玉灵峰,至于说了什么,他完全没有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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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灵峰只有喻逍漓和江意迟两人,岑子宴和丛苋仍在外面进行仙盟试炼。
彼时多年未见的师徒二人正在过招,一道传音符倏然插到师徒二人之间,被江意迟的剑气遽然劈成了两半。
蒲忻澜的声音也随之裂了个颤颤巍巍。
“快~人~我~到~上~”
“来~把~搬~床~去~”
“什么玩意?闹鬼了?”听着这魔音贯耳的语调,江意迟一言难尽地掏了掏耳朵。
“这是师兄的传音符,”喻逍漓脸色很不好,“出事了。”
话音未落,喻逍漓已经一道传送阵去往了修竹峰。
“啊?”江意迟愣了一下,忙跟着开了一道通向修竹峰的传送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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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逍漓赶到修竹峰时看到蒲忻澜正在地上爬。
当然只是字面意思上的“爬”。蒲忻澜在地上瘫了一时半刻后感觉恢复了点力气,就想爬起来到床上躺一会,可没曾想地上的药渣太滑,他的脚着不上力跟着一滑,就“嘭”的一声又摔了回去,他觉得那一下差点没给他摔死过去。
他眼冒金星地打算抓个什么东西借点力,于是整个人便在地上像个四脚虫似的扭曲爬行。
喻逍漓甫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惊人的一幕。
“师兄!”
蒲忻澜没应声,他从□□到灵魂都是麻的,只想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狼狈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模样了,说他疯疯癫癫估计都有人信。
他无比后悔传了那一道传音符,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在自己身上找到一种叫“丢脸”的情绪,纵是他脸皮八丈厚,也抵不住在师弟面前爬的。
“我想死一会。”蒲忻澜破罐子破摔地趴到了地上装死。
下一刻他就感到有人拦腰把他翻了个面抱了起来。
他头晕脑胀的,也顾不得跟喻逍漓计较,他竭力睁开双眼,却感到眼前一片模糊,他不由得抬手一摸,摸到了一手黏稠湿热的液体。
“原来是撞到头了,我还以为是什么磕到我脑子里了。”
喻逍漓三两步跨进里间,将蒲忻澜放到了竹床上,他一言不发地抬起蒲忻澜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面向着他。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蒲忻澜皱了一下眉,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却被喻逍漓两指钳制住了,让他一时动弹不得。
他刚要开口呵斥,就听喻逍漓冷淡的声音道:“别动,我看看你的伤。”
言罢,喻逍漓便放开了手,没给他多余的时间让他发作。
奇怪,怎么感觉他生气了?蒲忻澜心道。
“师伯,你的头怎么了?!”
落后一步的江意迟看到蒲忻澜一脸的血不禁大惊失色。
蒲忻澜还没回答,喻逍漓就在一旁不冷不热地开口道:“没事,就撞了一下头。”
蒲忻澜:“……”吼哟,真生气了,稀奇。
江意迟直觉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对,识趣地道:“我,我去打盆水来。”
江意迟迅速地打了盆水过来,也没敢说话,放下后就远远地站到了门边。
喻逍漓仔细地替蒲忻澜处理头了上的磕伤,全程都没有说一句话,蒲忻澜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氛围,便开口打破了沉默:“呃……我没事。”
“我知道你没事。”喻逍漓道。
冷淡,太冷淡了!
这冰冷的语调让蒲忻澜听的心里咯噔一下,这种情况怎么应对他还真没什么经验,要不你发个火呢?我也好顺坡下驴哄一下呢?
“咳……那个……”
蒲忻澜还想再挽救一下,谁知那大逆不道的小王八蛋一手扣住他的下巴,一手把湿布巾捂到了他的脸上,直接把他的话闷了回去。
谋杀啦!
蒲忻澜条件反射地一巴掌拍了过去,“啪”的一声也不知道拍到哪了,总之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竹屋内分在鲜明。
“兔崽子反了你了!”
江意迟默默挪到了门外,把自己藏到了墙后,她恍然有一种父母吵架孩子担惊受怕的无力感。
喻逍漓顿了一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继续擦拭着蒲忻澜脸上的鲜血。
打完了蒲忻澜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有些后悔,他补救道:“呃,我是说,你太用力了……我自己来吧……”
喻逍漓没说话,绕开蒲忻澜的手,沉默着把他的脸擦干净了。
蒲忻澜有些尴尬,他看着喻逍漓道:“……那让师兄看看打到哪了?”
喻逍漓将沾满了血迹的布巾扔进了铜盆里,垂着眸并不看他:“没事,你的巴掌也没多大力度。”
蒲忻澜被他的话噎得一梗,本就糊里糊涂的脑袋更是纠成了一团乱麻,真真的剪不断理还乱。
“把这个吃了。”喻逍漓递过来一颗丹药。
蒲忻澜瞟了一眼,带着鼻音问道:“什么?”
喻逍漓道:“你在发热。”
“哦。”蒲忻澜就着喻逍漓的手把丹药吃了。
喻逍漓指了指蒲忻澜的胸襟。
蒲忻澜愣了愣,随后了然地点了点头,由着喻逍漓帮他把外衫脱了。
喻逍漓转过身将外衫整齐地搭在木施上,垂眼看见了外衫腰间串在一起的玉麒麟和小玉花,他心中一动,堵在心间的郁结倏而就散了。
他走到床边,看着蒲忻澜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阵一阵地难受。
蒲忻澜忽然有些忐忑,他张口道:“我其实……”
“躺下吧。”喻逍漓弯下腰扶住蒲忻澜的肩膀,不容置喙道,“你现在需要休息。”
蒲忻澜头一次不太想睡觉,但他的头实在是疼得厉害,不仅被磕伤的地方疼,脑仁也疼,太阳穴更是突突地疼,他觉得他的脑子现在转半圈都费力。
“我就在外面。”喻逍漓一边掖着被子的边边角角一边道。
蒲忻澜自以为体谅地道:“我没事,你可以回……”
“我就在外面。”喻逍漓一字一顿道。
“您自便。”多说多错,蒲忻澜用力闭上了眼睛。
喻逍漓看着蒲忻澜呼吸均匀后,才轻手轻脚地出了竹屋,他走到院子里,把掉落在藤摇椅边的薄毯捡了起来。
江意迟跟在喻逍漓的身后,轻声问道:“师伯这是怎么了?”
喻逍漓道:“他在院子里睡了一夜,冻病了。”
“这么容易就生病吗?”江意迟一时不解,在她的印象里,蒲忻澜虽然修为一直不算上乘,但好像并没有其他的毛病。
喻逍漓坐到了藤摇椅上,他道:“他身体本来就不好。”
喻逍漓说完这一句便不做解释,江意迟再傻也听出来了,她知道他所指的并不只是蒲忻澜十二年地谷沉眠,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看着这渺无人烟的修竹峰,除了一间还算过得去的竹屋,一个不怎么大的小院,就剩那几块田地菜园了,偌大的修竹峰再没有别的什么可以看得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这里灵气稀薄,也并不是什么利于修炼之地,表面上看蒲忻澜不收徒不掌事,闲云野鹤悠闲自在,过的是真真正正的神仙生活。
可这么多年,江意迟从没见过蒲忻澜长久地离开过修竹峰,他就像是被困在这千重山下,守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但上一辈的事情她知之甚少,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到底是真的还是她的臆想,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