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忻澜并没有病多久,这风寒来势汹汹去也匆匆,睡一觉热退了之后就差不多好了。
只是他没搞明白喻逍漓为什么跟他置气,虽然在深秋的院子里睡一夜冻得卧床不起是他的不对,但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好像也没什么道理,难道是他在地上乱爬的样子吓到他的好师弟了?
不过喻逍漓生气很有涵养,不会冲人发火,也不会不理人,就是说话很是阴阳怪气,常常让人招架不住,而这个人,主要是他蒲忻澜。
蒲忻澜虽然平日里不太着调,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但在师弟面前还是要脸,让他跟喻逍漓道歉求和,他需要做很大一番心理建设。
等他好不容易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打算低头去哄人时,喻逍漓却一连好几天都不在山中,就连江意迟也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去哪了。
蒲忻澜感到很是心累,他在玉灵峰蹲了几天没蹲到人后,骂骂咧咧地走了,留下江意迟为她的师尊悄悄捏了把汗。
随着仙盟大会召开在即,仙山各峰都在忙着参会事宜,唯独蒲忻澜闲着没事干,整日不是种地就是睡觉,倒也乐得自在。
仙盟大会他也会去凑个热闹,不过也只是给仙山凑个可有可无的人头,毕竟出了仙山没人认得他,这么多年来他在各界都没混出什么名堂,在仙界更是除了年龄一无是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好在蒲忻澜并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他心大的没边,很乐意当一个蹭吃蹭喝的透明人,旁人忙着攀谈比试,他就能猫在后面多吃几口,何乐而不为哉?
仙盟大会的前几天山中下了一场秋雨,自入夜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蒲忻澜晨起后百无聊赖地蹲在屋檐下一边啃着地瓜一边听着雨声,整个院子淹没在一片雨雾之中,浸透着山野的寒凉,风裹着雨丝扑在人身上还有点阴冷。
蒲忻澜打了个喷嚏,起身回屋拿了一把油纸伞出来。
他撑开伞,走进了雨幕中。
他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向山门行去,修竹峰是仙山八峰之中最偏僻的一峰,也是距山门最远的一峰,从修竹峰一路行去山门需要一个多时辰,不过他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因此也并不着急,闲庭若步地行走在山林间,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走到主峰山阶时,蒲忻澜远远地听见“沙沙”的山雨声中有些细碎的人声,他顺着山阶而下,峰回路转间,有两个共撑一把伞的人影出现在蒲忻澜的眼前。
蒲忻澜先是看到了一个绘着山荷叶的伞面,随后两只穿着黑色鹿皮靴的脚同时上了一层山阶,紧接着两个相互厮磨着的苍青和茶白的下衣摆映入了眼帘,蒲忻澜稍稍打高了油纸伞,看到了两个意料之中的人。
他未语先笑,舒展的眉眼让他看起来似乎心情很不错:“咦,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师兄。”
“师伯!”
两人同时开口道,岑子宴的声音很大,几乎盖过了喻逍漓的话音。
岑子宴对着蒲忻澜行礼道:“我和师尊回山时见下着山雨,想着闲来无事,就走上山了——师伯这是要下山?”
蒲忻澜瞥了一眼撑着伞的喻逍漓,后者在他看过去的瞬间移开了目光。
气性这么大吗?
蒲忻澜一边腹诽一边回答道:“是啊,在家闲得快长毛了,下山逛逛。”
岑子宴立即道:“我陪师伯一起。”
喻逍漓点了下头道:“甚好。”
这意思明显是他也要去。
蒲忻澜被他那独树一帜的幼稚搞得愣了一下,他哭笑不得道:“你们要是不嫌累,那走吧。”
蒲忻澜说着便抬脚下了山阶,谁知这师徒俩动作整齐划一地让到一边,立在山阶旁一同望着他。他奇怪地看着山荷叶伞面在他眼前转了个半弧,伞下的两人像是走了个极其默契的舞步,两道衣摆蹁跹着飘过了山阶。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这两人两眼,越过他们向下行去。
两人随即跟在了他身后。
有点好笑。蒲忻澜心道。
*
过了半山腰雨便停了,三人一路来到山脚下的抚松小镇。
抚松小镇正逢集市,街巷比平日里热闹许多,往来行人熙熙攘攘,街道两旁的小商小贩绵延了一整条街。
蒲忻澜走在前面,不时停下来瞧瞧看看,这摸一下那碰一下,看顺眼的多摸两下,再问问几个银钱,最后摸着下巴摇摇头走向下一个摊位……那模样倒真像一个在认真逛街的人。
“你们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中了我给你们买。”
这是蒲忻澜一段路下来跟身后的师徒二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岑子宴没怎么逛过集市,对这些应接不暇的小玩意儿还有些新奇,但新奇归新奇,最多也只是看看,远没有到想要的程度,而喻逍漓则更是无甚所谓,毕竟这条街他没逛过一千也有八百了,因此一路走下来看什么显得很漫不经心。
不过这两人虽然都多次表示不需要,但还是被蒲忻澜塞了满满一怀的东西。
“欸,这香囊好看,”蒲忻澜在一个卖香囊的小摊前停了下来,“是玉兰香,给你们一人拿一个怎么样?”
蒲忻澜笑着冲他们道。
岑子宴忙道:“不用了师伯,拿不下了。”
“没事,我给你们戴上。”蒲忻澜付了钱,转过身将两个香囊分别给他们系在了腰间,他拍了拍手满意地道,“不错,哈哈。”
喻逍漓垂眸看着腰间的香囊,在瞧清上面的图案后,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蒲忻澜拿的两个香囊正好是一对鸳鸯,他是鸳,岑子宴是鸯。
岑子宴显然也发现了香囊上面的刺绣图案,几次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准备开口了,就见蒲忻澜又停在了一个卖簪钗的小摊前。
“这根流云簪很衬苋儿欸,”蒲忻澜将漆盘里的流云簪拿了起来,又从旁边拿起一支檀木箜篌簪,“这支给意迟……”
“也不知道令白、令青什么时候回来,唔……”蒲忻澜的目光在簪钗间流连,“这两支半月簪倒是别致,正适合令儿们。”
蒲忻澜一点也不偏心,玉灵峰的师徒们都得到了他的投喂式关爱,最后喻逍漓和岑子宴都不得不拿出乾坤袋来接受他毫无道理的“宠溺”。
直到岑子宴在一个酒楼前停下,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蒲忻澜倒着退回到他身边,往里面瞅了一眼道:“里面在说书,让我听听,讲的好像是《九州伏魔录》。”
岑子宴听着有些出神,闻言喃喃道:“《九州伏魔录》……”
喻逍漓见岑子宴一副走不动道的模样,便问道:“想听?”
岑子宴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似的又看向蒲忻澜。
“真会挑地方,这酒楼我挺熟。”没等岑子宴开口,蒲忻澜已经一掀衣袍跨上了台阶,进了酒楼大门。
岑子宴连忙跟上。
喻逍漓笑着摇了摇头,也抬脚跟了进去。
三人进了酒楼后便朝着柜台走去,柜台后的人撩起眼皮看了他们一眼,等到他们走到近前才懒洋洋地开口道:“今儿个什么风把仙君吹来了,仙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
蒲忻澜将一只胳膊搭到台面上,看着柜台后的人笑着道:“四姑娘你要不出来走两步迎一迎呢?”
被蒲忻澜称作“四姑娘”、模样年轻的女子是这酒楼的掌柜风四娘,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算盘,道:“懒得去。”
风四娘说完抬起头对着喻逍漓点头示意,随后将目光落到了岑子宴的身上:“这个没见过。”
蒲忻澜拍了拍岑子宴的肩膀向风四娘介绍道:“我师弟的小徒弟,怎么样,俊吧?”
风四娘“啪啪”又拨了两颗算珠,道:“没你俊。”
蒲忻澜道:“恕我直言,姑娘你莫不是眼拙。”
风四娘不甚在意地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蒲忻澜:“……”
“算了,不说了,瞧着生意不错,雅间还有吗?”蒲忻澜言归正传道。
风四娘刚要开口,一个人影倏然风风火火地从后堂窜了出来,冲风四娘叫道:“阿娘!”
蒲忻澜闻声看过去,见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女,穿着一身半长不短的布衫,身前斜挎着一个大包,腰间别着一把短剑,背上还背着个什么东西。
蒲忻澜叹为观止道:“别出心裁。”
风四娘向少女的身后努努嘴,问:“你背口锅干什么?”
小姑娘义正言辞地道:“这是我的盾!”
风四娘点点头,道:“行,盾,你背口盾干什么去?”
小姑娘双手叉腰宣布道:“我要去闯荡江湖!”
风四娘没什么意见,随口叮嘱道:“行,别把自己闯死了。”
小姑娘应道:“是!阿娘!”
岑子宴见小姑娘真的就这么背着一口锅往外走,不由得咋舌道:“这真的是亲生的吗?”
蒲忻澜贴心地替他问风四娘:“这是你家小草?一眨眼长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