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朝柱沿长林水向西里余,便到了长林水与其支流南湾水交汇处,再沿南湾水往西南走不到一里,便到了他家所在的小村落。
一路上他并未见到周家的乡勇,却见一个个垂头丧气的乡亲。
他暗道不好,果然在进村时便见到了那些嚣张跋扈的乡勇。
这些乡勇虽是本地人,但绝非良善之辈。他们不敢像官兵那样直接勒索,却敢故意找你麻烦,让你花钱消灾。
哪怕你是他同族人,只要你在族中无甚地位,与他关系疏远,他便敢要钱。
即便他明面上不敢,他也能装好人,让队中外族人做坏人,以此勒索到钱财,又不损名声,至少明面上不损。
更有甚者会挟私报复。
正好,他有个在乡勇队的族兄,见不惯他这个穷人翻身,平时便经常找他茬,此时更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偏偏他真经不得查。
他一进村,几个同辈的族人便上前说,那帮乡勇恃强凌弱,村中有地位的长者不敢骚扰,专找穷人的麻烦,现下快到他家。
心里咯噔一下,他赶忙跑回家。
到底晚了一步,家里乱哄哄的,他爹娘卑微地说着好话,却被人训斥。
他憋着气走进去,他族兄看见他,故意失手推倒桌椅,满是嘲讽地笑道,“呦,这不是秀才公回来了么?”
“你找死!”
他冲上去便要教训族兄,他爹娘却拦住他,又惊又惧地让他冷静。
他族兄脸上的讥讽更甚,“读了几本书,仍是这般莽撞性子。老子看呐,你就是个泥腿子,还想考秀才?做梦去!”
族兄骂得凶,他却慢慢冷静下来,“我中不中秀才,与你无关。查完了便走,莫说废话。你若是故意刁难,我便与周老爷说。”
“你!”族兄气愤不已,却又不敢顶撞“周老爷”这个名头,只恶狠狠地啐了口,“老子领了周老爷的银子,便不能不办事。
“老子仔细搜查一番,周老爷如何也不会怪罪老子!”
族兄作势到处翻找,其他乡勇对视一眼,已是想走。他们与宁朝柱无仇,何必冒犯宁朝柱,若哪天周老爷听信了宁朝柱的谗言,他们便惨了。
但宁朝柱族兄却气昏了头,偏偏要一处一处地翻找。
其他乡勇只得说些好话,向宁朝柱赔罪。
宁朝柱冷哼道,“便让他搜!他公报私仇,我定会让周老爷知晓!”
他冷着脸坐下,乡勇只能苦笑。
他外表冷静,心里却越发紧张,他只希望他这个不学无术的族兄发现不了哪些东西。
一刻钟后,他族兄仍是什么都没发现,其他乡勇也愈发不耐烦,其中一个骂骂咧咧去拉他族兄离开。
他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不对,那是甚么?”
去拉人的那个乡勇忽地一声惊呼,他一张脸煞白,身体不禁颤栗。
“老子看看!”他族兄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是!就是这个!周老爷让我们记了好久,这几个字,是大同社那些贼匪最爱用的!”
其他乡勇都上前去看,他族兄却拿着那些书册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族兄得意大笑,“宁朝柱,你完了!竟敢私藏大同社的妖书!”
他一言不发,他爹娘却在惊愕后跪在地上,“定……定是有人害我儿!我儿是读圣贤书的,怎可能有这等妖书!
“十七爷,我们都是同族人,求你……求你看在同族人的份上,放过我儿。我儿定是被冤枉的。十七爷,只要你放过我儿,我愿……”
“就是同族,老子才不容族中出了宁朝柱这等祸害!滚开,老子要去告与叔祖还有周老爷,让他们除了宁朝柱这个祸害!”
十七爷将他父母推倒,趾高气昂地要走,却被突然暴起的宁朝柱一拳打倒。
十七爷连声惨叫,其他乡勇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将宁朝柱拉开。
十七爷脸开了花,愤怒不已地指着宁朝柱,“你!你找死!”
他作势要打宁朝柱,被钳制住了宁朝柱却一脚踹中他肚子,他哀嚎一声,面部因疼痛而扭曲。
众乡勇实在没想到宁朝柱被抓住双手还能伤人,手忙脚乱从身上取来绳子将他手脚捆缚住。
十七爷此时恢复意识,又怒又怕地盯着宁朝柱,“宁朝柱你这小贼!你嚣张不了几天了!老子……”
他似乎还想上前亲手教训宁朝柱,可被宁朝柱那凶狠的眼神瞪着,他头皮一阵发麻,举起的手下意识地放下。
“你们看好宁朝柱!老子去告诉周老爷!”
十七爷跑了出去,宁朝柱发狠的眼神顿时散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放心,我不会跑。”
他看了眼脸色灰败、嘴唇发颤的他爹,看了眼默默哭泣、瘫倒在地的他娘,浑身冰冷,偏头看向别处。
留在他家的乡勇并未为难他,见他不再反抗,还给他松了绑。
他们心里暗暗叫苦。
事实上,他们半点不想找出宁朝柱私藏妖书的证据。
倒不是他们心善,而是他们知道宁朝柱颇受周老爷喜爱,抓到宁朝柱恐怕会让周老爷很不高兴,谁知道会不会迁怒他们。
房中数人各有心思地等着。
不料等了一个时辰,十七爷才面色阴鸷地回来。
“我们走!”
他站在门槛,按捺着愤怒说了句“我们走”,便转身离开。
众人目瞪口呆,便是宁朝柱,也诧异地看着十七爷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