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给他来送饭的同学带来钱先生的话。
“周老爷已决定按你说的法子去做,派了人去各村。你,好自为之。”
他听后没什么反应,同学劝慰他几句,让他病好后向钱先生多说说好话,他一面吃饭一面应下。
他没什么胃口,却逼着自己硬吞下去。
同学收走饭盒后,他躺在床上,看着一根根陈腐的木梁,一直到深夜。
他闭上眼,整个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了。
下一瞬,他却猛地睁开眼,深呼一口气。
稚嫩脸庞上的挣扎一闪而过,他撑起身子下了床。
他在黑暗中穿行,却带来了光明。
深夜的凉风拂过某处,便带上些许燥热,吹出熟睡之人额头上一滴滴汗珠。
“走水了!”
一人惊慌失措地跑出卧房,惊恐的声音在周宅上空回响。
“走水了!走水了!”
又有几人大声呼喊,越来越多的人像没头苍蝇似的冲出房间,在周宅里瞎跑,整座周宅片刻间陷入混乱。
抹了一脸黑灰的宁朝柱到了一处院子前,用力将院门口的三人踹醒。
“娘巴爷,还睡!要睡到阎王殿去了!嬲,快去救火!”
也不管慌张爬起一脸懵的三人,宁朝柱将院门撞开,大声喊着,“走水了,走水了!还有活人么!有活人与老子去救火!”
喊了好几句,几个护院才急匆匆从门房跑出。
几人仰头看着冲天的火光,光影交织的脸上满是惊疑。
他们作势要走,可有一人却停住脚步,迟疑说道,“这里还关着……”
啪得一声,几人都呆在原地。
宁朝柱嘶吼道,“他娘的老爷都要被烧死了,你管这些泥腿子做甚!把门锁上,真他娘的烧过来了,让他们去死便是!”
他又扇了一巴掌,“娘巴爷,还不走,等着吃老爷的豆腐饭么!”
众护院再不敢迟疑,跟着宁朝柱去救火。
他们身后,被吵醒的佃户们终于搞清状况,发出哀嚎,“放了我们,放我们走,放……”
然而他们等到的,只有院门被关紧上锁的声音。
他们疯狂地喊叫着,可那发自心底的恐惧却被愈来愈猛烈的大火烧成飞灰。
不多时,却有一道人影娴熟地爬上院墙,往下一跳,稳稳落在地上。
他从身上拿出斧头,在两间厢房和正堂前蹑手蹑脚走着。他仔细辨别着那些喊叫声,却迟迟没听见想听见的声音。
眉头紧蹙,背生冷汗,他知道不能再耽误时间。
他举起斧头,准备砸开房门一间间找去,却忽地想起,东厢房格外安静。
是了,对王春那等打算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来说,此刻烧死,远比明日被带去村中当众处刑强。
他不再浪费时间,将东厢房的木门直接劈开。
里面的人被这声音惊住,原本还有些的声音此刻全沉寂下去。
门被破开,有道偏矮偏瘦的身影跨步进来,他们看见那张涂满黑灰的脸,更加愕然,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想要活,便听我说,莫插嘴!”来人急迫地说道,“我待会便砍断你们手脚上的绳子,但先解开的不准跑,免得引人注意。
“到时大家一起翻墙出去,出去后往右边走。不知道那边是右,便跟紧我。右边靠着义塾,翻墙过去,再从义塾后门逃走,千万要小声。
“义塾后面是山,我会往西边出山,接着往西走到芭蕉山水河畔,再沿着芭蕉山水进芭蕉山。
“芭蕉山连通皇帝岭,我晓得有土匪,但中乡各处都有大户们的乡勇族丁,只有往西进芭蕉山,才能最快摆脱周道宏等大户追捕。
“当然,你们不信也无妨。从义塾后门进山,你们信我,便跟着我;不信我,便就此分道扬镳。”
来人举起斧头,扫视一圈,“记住,每个人我都会救。不要跑,不要叫,否则我必杀之!”
房中众人紧闭着嘴,来人挥下斧头,一人手上的麻绳应声而断,劫后余生让他雀跃非常,救他的人冷眼扫过来,他又立马闭嘴,帮着恩人去解救其他人。
东厢房里人并不多。
毕竟能撑住不向周道宏低头认错的,不管是因为信念,还是因为仇恨,都是视死如归之人。
二十几人的绳子都被解开,来人沉声说道,“跟我走,莫跟丢了。”
他转身要走,却不想有一人说道,“其他人,救不救?好歹放了他们,免得被火烧死。”
拿斧头的小小身影停顿在房门口,下一刻便迈步而出。
“你要救,便自己去救,莫害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