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他拍水波的手,却没拍掉。
水波的手没有用力,但口气却更严肃了,“你可以给我个过肩摔,不然我就继续说。”
金骏鸣站着没动,水波就在他背后继续说:“人死了就是死了,你自责也活不回来。我话说的虽然不太好听,但我是为你好,他们不能活过来,要是能,肯定也会向着我说话。现在看见乐锋过得不好,你又怪自己了,怪自己没救活程天。金医生,假设他不是你朋友,你客观地判断一下,有救吗?没救了,他那个病神仙也救不了。关键就是你关心则乱,你不能保持客观,你总是先入为主地给事情定性,结果呢,你的自责改变了什么?你也说了高翔不是你安排的,那肯定就是程天在天上安排的,他不放心乐锋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着,想给他找个伴儿。所以金医生,别再多虑了,高翔要是没能让乐锋的日子好起来,你是不是也得算在自己头上?”
“别说了!”金骏鸣吼了一声,水波的话太尖锐了。但他不是生气,只是心疼,疼到自己无法收拾。对自己重要的人不幸福,他就是无法坐视不理。
水波看见他握紧的拳头不断抖动,把他的身体转过来,捧起他紧绷的脸:“你看着我!听我说!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哪怕你只有一只眼睛,你都是最好的医生!你明白吗?”
金骏鸣痛苦地闭上眼,这种被人当面揭开伤疤的感觉太难受了,他恨不得立刻跳进海里去。
水波把他拥进怀里,轻声宽慰:“至少你救活了我。”
金骏鸣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被紧紧抓住肩膀。水波手上用了点劲,抓着他的肩膀晃了两下:“你能躲到哪儿去?那天你是怎么救活我的,你说给我听,手术是怎么做的?我要听最全面最详细的过程……”
金骏鸣脑子里面轰轰作响,水波的话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不论他再怎么不愿想起,记忆这种东西除非失忆,一旦打开了,就收不住。
水波在巴黎遭遇车祸,水波的父亲找了全世界最好的外科医生,其中就包括金骏鸣。当时的金骏鸣内心充满矛盾和恐惧,他知道水波是因为被迫和他分手而出的车祸,他也知道水波的父亲明明不想见到他却还要勉为其难地请他去做手术。
他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再回想,他竟然连水波剃光头发的头皮上依稀的血管纹路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负责脑外的手术,是最惊险的一部分。手术中几次大出血都被他过硬的职业素质给挡住了。他记得他自始至终强迫自己相信躺在手术台上的不是水波而是其他他不认识的人,否则在手术过程中他随时会崩溃。
金骏鸣突然头疼得厉害,跪倒在地剧烈呕吐起来。人在直面自己最害怕的事情的时候,恐惧所带来的生理反应是各种各样的,不过基本都是一塌糊涂,一向冷静的金医生也没逃过这个劫数。
水波眼圈发热,但他没掉眼泪,因为他知道,过了今天,金骏鸣的人生将重新开始,这再好不过了。他一边拍着金骏鸣的背,一边听他断断续续地把那场改变了一切的手术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听完这场针尖立在豆腐上完成的疯狂舞蹈,水波自己也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他无比钦佩金骏鸣临危不乱的定力和力往狂澜的勇气。他意识到原来他们的感情比他一直以为的还要深刻,居然深刻到让金骏鸣像突然拥有了上帝之手,完成了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医学壮举。而这壮举背后,是怎样的重量毫无预兆地砸在金骏鸣心上。他无法忽略,那些他带给金骏鸣的伤害、压力、痛苦。现在,他亲眼看到了原来这些不是经历了时间就会被吸收掉的东西,而是一直积压在金骏鸣心里,随着时间流逝不断折磨他的恐怖刑具。
“小波,”金骏鸣跪在地上喘息着,“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是我不能没有你。我怕得要死,我怕就算手术成功你也永远醒不过来。”
严重脑外伤的手术结果大概率只能听天由命。有时候手术很成功,患者能否在术后恢复意识都要看造化。可是上天似乎特别垂青水波,手术后只过了一天他就醒了,而且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金骏鸣清楚地记得水波醒过来对他说的那些话。当时氧气罩还没摘掉,他咕哝着说:“我还有命,你也不会让我饿死,咱们为什么放手?傻透了。”
那一刻泪流满面的金骏鸣决定,就算天塌了,他也再不会放弃这段感情。
“看到了吗?”水波再次捧起金骏鸣的脸,“一只眼睛也能创造奇迹。”
金骏鸣泣不成声。他看着眼睛通红的水波,听他说,“从现在起,你就是另一个金骏鸣了,记住了吗?你不会再回昨天。你再不用活的那么压抑了,明天只会更好。”